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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对坐无言,殿中只能听见沸水在壶中翻滚的声音。待茶饮尽,赵锋告辞。

“敛之。”竹生唤住他。

竹生看着赵锋的脸。赵锋也不算年轻了,他已经三十四岁。这个年纪,若颓靡发福,便是中年,若励精图治,便称壮年。

赵锋,还在壮年。但只比他大两岁,当年澎城的城门守卫小吴,现在的吴将军,今年已经做了祖父了。赵锋的孩子却才只有八岁。

竹生看了他一会儿,道:“平安。”

赵锋笑了,道:“必胜。”

这次出征波澜不惊。赵锋赵敛之,用了三年的时间,彻底为竹君平定了天下。

自此,天下只有澎国一国,只有竹君一帝。竹君自此,是天下共主,千古女帝。

而班师回朝的定远侯赵锋,以其功大,加定国公、太子太傅。

定国公赵锋这一次回来,带回一位美姬。这位美姬是一降国献给定国公的公主,回到盛日城的时候,公主已经身怀六甲,四个月后,产下了定国公的次子,起名赵赫。

赵赫办百日的时候,竹生厚赐。

毛毛微服去了定国公府,回来后很是高兴,对竹生道:“弟弟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眉眼间与我很像。”

长宁宫的主人只有竹生和毛毛两个人。毛毛一直觉得有些寂寞,很羡慕小伙伴们家里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一大堆,热热闹闹的那种。竹生不阻止毛毛与赵锋亲近,更不会阻止毛毛去喜欢这个异母弟弟。何况在这个世界,异母兄弟本就常见。

但竹生看到毛毛因为有了血缘兄弟而如此开心,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母皇?”毛毛看出了竹生的走神,他犹疑一下,问道,“父亲生了弟弟,母皇不高兴吗?”

竹生回神,微笑道:“我为你父亲高兴。”

毛毛松了口气,又问:“那母皇在想什么呢?”

竹生凝目看他,直到将毛毛看得困惑起来,才缓缓地道:“其实,你不是我第一个孩子。你还有一个哥哥。”

不啻于一道惊雷打在了毛毛的头上。

毛毛已经十二岁,他自小便是接受着帝王教育长大的,他已经大到足够深深明白,母皇亲自生出来的兄长,与父亲的姬妾生出来的弟弟的天差地别。

他呆了一会儿,犹豫一下,问道:“那哥哥……现在何在?”说完,又道:“长幼有序,寿既有兄长,储君之位,当让与兄长。”

竹生欣慰又遗憾。她摸摸毛毛的头,告诉他:“你不用多想这些。你的兄长自有他父族的身份要继承。而且……他在很远的地方,你们兄弟,大约是永生不能相见的。”

毛毛再次呆住。他从小就学习认舆图,知道九寰大陆是什么样子。大陆很大,但他的母皇父亲,依然踏平了天下。他不知道他的兄长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竟远到了“永生不能相见”的程度。莫非,是海外吗?

他有些困惑,抬头看竹生,却在竹生的眼中看到了怅然,思念,和忧伤。

他的母皇,鲜少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看了一会,握住竹生的手,轻轻地道:“母皇……别难过。我在你身边。”

毛毛离开后,竹生看着身边的屏风。那屏风上有个影子。

能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还能不被她察觉的,这个世界就只有苍瞳。

但竹生没回头,只是看着那影子出神。影子仿佛也在看着她。寂静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隔着千山万里。

待竹生回神,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定国公的儿子摆百日酒,算是最近一段时间盛日城最热闹的大事件了,喧哗了一整天。

第二日众臣上朝,看竹生的时候,总是不期然地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昨夜他们都与自己的妻子交流过关于定国公之子的信息。男人们只见到了被乳母抱出来的孩子,妻子们却在内宅见到了公主。

“眉眼间与陛下有三分肖似。”她们肯定地说。

这听起来又尴尬,又让人产生隐秘的兴奋。

竹君看起来像是才三十岁的模样,实则今年四十有八了。公主年方二八,青春好。

这些男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公署的茶房里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根本逃不过竹生偶尔扫遍全宫城的神识。这等事,竹生并不在意,一哂置之。

天下初定,还有许多事要她去忙。

自那次她险些开启一个危险的话题之后,范深便有意地加重了她的公务负担,想让她更深地明了为君的责任。

竹生和范深,用了两年的时间,整顿最后的攻占区,让整个小九寰,都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此时,竹生已经五十岁,范深六十四岁。距离他们当年初遇,已经有三十年。

这一日竹生在书房中,自书架上抽出一本古籍,读得专注。颈后突然落下一个吻,整个人便被圈在一个青年的怀里。竹生便含笑合上书,回头。

那些吻藏在排排书架之间,缱绻得让人总想回味。

竹生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书房,撑在书案上小寐了片刻。她带着刚醒来的迷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见那位道君。几十年的岁月淌过,那一位在她的记忆中早就淡去。

时光能磨平一切棱角和伤痕。她对他的喜爱淡了忘了,迁怒也淡了忘了。

竹生不知道,所谓的“命线纠缠”,并不是一个比喻修辞。这命线乱成一团,不止牵扯了她和他,还将许多人都缠绕了进去。

这一年,在大小九寰都注定不普通。

这一年,大九寰长天宗炼阳峰上已经封闭的洞府里,有了异动。

这一年,小九寰陪伴竹君一路走来,名震天下的贤相范伯常,终于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