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夭夭》(1)(2/2)

“埋了。”他说。

夭夭的哭声都顿住了,从手指缝里吃惊地看他。

那些男人非常孔武有力。他们的行李中居然有铁铲这种工具,迅速地挖了一个足够深的坑。

薛沐说:“这个深度,野狗野狼都嗅不出来,挖不出来了。”

感觉好像在给她科普。而且他嘴角好像还噙着嘲笑。

嘲笑她演技不行。

反正夭夭是觉得娇弱少女是演不下去了。

她站在那,看着薛沐和他的人帮她毁尸灭迹,陷入了沉思。

“走吧。”薛沐说,“去你家讨口水喝。”

他说话的时候扶着腰后的刀柄,摆明了“你别想跑”的姿态。

夭夭没办法,只能带着男人们回了自己的家。

进了院子喊了声“娘,有客人”,就窜进自己的屋里去了,先把沾了血的衣裳换下来。

换了衣裳再出来,看见男人拿了银子给秀才娘子要她置办饭食。

秀才娘子交待了夭夭一声,便匆忙去了。家里没有肉,这些男人要吃肉,她要去旁人家买几只鸡去。

夭夭都好久没看过银子了。

从秀才病了之后,家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以前家里靠秀才开蒙学教孩童识字赚束脩。他病了之后,不仅断了经济来源,还要求医问药。

夭夭吃糠咽菜很久了。

薛沐进正房和病秀才见了见,说了两句话,出来了,看夭夭细胳膊细腿地在井台边费力地提水,他过去三两下就给她把水拎了上来。

亲兵们蹲在屋檐下笑嘻嘻,挤眉弄眼。

一群王八蛋。

她还是个小孩呢。

可夭夭也知道这鬼年代平均寿命三四十岁。村子里童养媳常见,十五岁的媳妇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

夭夭想起来就恹恹的。

从前秀才没病的时候家里日子还可以,夭夭盘算着等自己长大点想办法说服秀才夫妇搬到城镇里去生活,离文明的气息更近一点。

只是还没来得及,秀才就病了,家里一落千丈。

学生散了,收入没了,地也卖了,吃糠咽菜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

太难了。她和秀才娘子,连地都耕不动,现在全靠给人缝缝补补和做些绣活托人卖到镇上去换点钱。

夭夭帮着洗衣服做饭,衣服要用棒槌槌,做饭要烧柴火。

没试过的人不知道,这种原始的生活,每一件都能让人筋疲力尽。

“你是这家的闺女?”薛沐问她。不是太相信。秀才和秀才娘子都生得太普通,小美人没一点像他们的。

“亲的。”夭夭睁眼说瞎话。

实际上是捡的。

有一年发大水,那时候夭夭来到这个世界,一睁眼,自己是个娃娃,躺在木盆里,四周一片泽国。

要不是被秀才夫妇捞起来,就饿死了。

夭夭是感激秀才夫妇的。

但秀才娘子最近已经在盘算着卖掉她了。

因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地卖了,好料子的衣裳、物件都卖了,也的确该考虑卖人了。

先卖了她,大概能撑一段时间。等撑不下去的时候,秀才娘子可能都要考虑自卖自身了。

秀才娘子是这个时代标准的好女人,很贤惠,为了男人,可以做牛做马。

她要是真把夭夭卖了,夭夭也不怨恨她。比起无用的怨恨,不如想想怎么自救。

薛沐的人在夭夭家里借宿。

晚上秀才娘子炖了好几只鸡,还煮了一大锅白米饭。

整个大锅都被男人们端到院子里去了。她自己和夭夭躲在厨房里啃着青菜团子。鸡肉的香气熏得夭夭头都晕。

夭夭真的太久没吃肉了。

她被香得受不了。谁这时候给她一碗肉吃,让她干什么都行。

夭夭本就是个底线很低的人。

她啃了半个菜团子再也受不了,端了个空碗出去。

秀才娘子拉了一把没拉住她。羞得不敢出去。

夭夭就不羞耻。她端着空碗站在了薛沐跟前,直直盯着那口锅——已经被男人们吃得快见底了。

“给口汤行吗?”她问。

薛沐看了看她细瘦的手脚和脖颈,夹了个鸡腿给她。

夭夭对他笑了笑,转身回了厨房。顾不得烫,上手撕开,分了三份。给了秀才娘子一份。

秀才娘子嫌丢人,下手拧了她几下子。

夭夭才不怕,先三两口把自己那份肉狼吞虎咽了。

秀才娘子拧完,叹气,把自己那份肉也给了她,另一份端去给秀才。她其实已经给秀才偷偷留了一碗鸡汤的,只羞于吃人家的肉。

就是这样,又善良,又迂腐,又苦情的一个女人。

夭夭家以前开私塾的,房子倒是够住。

晚上夭夭打了水洗了头发,擦了身子,出来倒水。

院子里黑乎乎的,凑着星光,看到薛沐坐在井边打磨他的腰刀。

听见声音,他抬起眼看她。

夭夭披着头发,也看着他。

男人衣服上的金线在星光里闪烁。

基本上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看起来最有钱的男人了。

秀才娘子要是卖她的话,大概率是要卖给二十里地外杨家庄的杨老员外的。

在这个人均寿命三四十的地方,杨老员外活到六十岁高寿,想买夭夭做妾,一树梨花压海棠。

要拿薛沐和杨员外对比,胜负太明白了。

一个毛都白了的乡下老头子。

一个鲜衣怒马,被人称作“大人”,说埋死人就敢埋死人。

夭夭把水泼到院子里,揣着盆,走过去问他。

“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薛沐瞧着她,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