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商朝建立,众神归隐,神话时代结束(2/2)

“不,我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很寂寞。”

有莘不破怔住了,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江离道:“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吧。你说我是你前世的朋友,可我根本不记得你。你说要找前世的妻子,可她也不认得你。你本事虽大,但万一前面一个知心的人也找不到,这路你还怎么走下去呢?”

有莘不破默然半晌,道:“如果真的那样,我……我大概会回昆仑……”

“可你不就是因为在昆仑过得不适意才来到这里的吗?”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里,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他收拾心情笑了一笑,道,“不过,那边至少还有个妻子在等着我,而且,昆仑上那个江离也还有挽回的可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

江离道:“你这么说话,是希望我离开吗?”

有莘不破低下了头,说道:“本来,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闯荡的,但现在已经没这个想法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你给我的,并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一切,都已经错过了。”

最后,江离还是走了。

有莘不破坐在朝阳里,对肩头上那丑鸟道:“他走了。”

“嗯。”丑鸟道,“你呢?你真的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道:“我留在这里干吗?在这个世界,我完全是多余的;在那边,我至少还有过去,有朋友,有亲人……而这里……这里究竟是心幻,还是说我真的是回到了过去?”

丑鸟道:“我说过,这不是过去,这里就是现在。”

有莘不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再一次来到了大荒原,希望能找到这个世界里的祝宗人,让他帮自己想办法。结果祝宗人没有找到,却碰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他扶起那少年的脸,却像看见了一面镜子。

这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赫然就是当年的有莘不破!

丑鸟道:“好像是你自己。”

“嗯。”

丑鸟道:“这可怜的孩子,他的生命之源被人抽干了。”

有莘不破心头一动,道:“你是不是在提示我什么?要我救活他?”

丑鸟道:“也许是。”

有莘不破道:“难道说,这里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我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就是因为他?”

丑鸟道:“也许是。”

有莘不破道:“那如果我把生命之源给他,我会怎么样?”

“也许……”丑鸟道,“也许你会消失。”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回到昆仑吗?”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我就像是一头幻兽啊!”笑声中,他把那个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紧紧拥住。

有莘不破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这时丑鸟的双目闪出了一道光芒。

明朝如梦

当有莘不破再度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身旁坐着两个人,却是师韶和登扶竟。

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

他甚至想问,这里是哪一个时空!

“是夏都。”

“夏都?”有莘不破走出几步,踱了圈子,“夏都怎么变成这样了?”

师韶道:“经过战火,总难免的。”

有莘不破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

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

“昆仑最后一个通道?”有莘不破道,“那……那昆仑……”

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

“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

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彭陆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

“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

师韶登顿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

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

“混账!”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

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

师韶道:“那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听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

“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

登扶竟道:“有可能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别的可能。”

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

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啸声传来,再把他送回去。”

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

登扶竟道:“那烛龙[17]之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也许只是令他进入某种状态之中。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对不破来说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

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天空,想起了在昆仑发生的事情。

有莘不破进入子虚乌有境界之后,师韶便陪着登扶竟在外围等着。一开始,昆仑上的一切都十分平静,有莘不破和江离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在师韶稍稍放心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坐在地上的登扶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惊道:“这……这……”

师韶没有眼睛,但他分明也感到有莘不破的气息消失了。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连一点冲突都没有,不破怎么就……难道太一宗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嗯,白云紫气……还有那把天心剑似乎还留在这里。”

登扶竟沉吟道:“这位小宗主在干什么,我也看不透。这样吧,你试试用共鸣之曲,探探他的心声。”

师韶取出古瑟,按宫商,调角羽,清音一曲,穿透进去。他师徒以音乐融会四宗理念,这共鸣之曲,用的是以乐探心之理。

铮一声响,瑟弦断了一根。师韶道:“探不出来。”

登扶竟道:“他以子虚乌有为界,以九鼎为基,再加上本身的功力也已经相当浑厚,自然没那么容易的。”

“那当如何?”

登扶竟道:“没办法,只有‘入神’了。”

师韶道:“我‘入神’之后,就算领会到了他的心声,觉醒后也会完全忘掉啊!”

登扶竟道:“若只有你在自然不行,但有我在此,应该能从你的乐声中听出个究竟。”

师韶道:“不错!”调好弦丝,奏一曲《大夏》,以私器奏天子乐,乐音由正而偏,由偏而奇,师韶放纵心神,任由心神被音乐牵着走,渐渐迷乱,渐渐恍惚,渐渐自失,终于完全丧失了自我。

登扶竟侧耳倾听,微微皱眉道:“原来是被送到一个平行世界的过去了。嘿!傻孩子,除非你完全按照当初的一切行事,如若不然,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差别,也会引发之后的种种不同啊!”

铮然暴响,瑟音断,师韶回过神来,调息片刻,听师父说起有莘不破的去处,忧形于色道:“怎么会这样!”

登扶竟道:“刚才你瑟音忽断,显然是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那怎么还不回来?”

登扶竟道:“多半是跳跃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吧。好像小宗主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

师韶道:“那可如何是好?”

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小宗主找不到,未必我们也找不到!这次不要通过小宗主了,直接与有莘不破共鸣。你听过玄鸟之音是吧,奏起来!用上大搜神诀!我就不信找他不出来!”

师韶再次入神,奏出凤凰之鸣,上天下地,往来古今,这次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却没有半点回响。师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委顿在地,乐音遂绝。

登扶竟鼓励道:“徒儿!努力!既然出手,不可半途而废!”

师韶凝神聚气,一时间却连动也动不了了。登扶竟道:“手指动不了,就靠心!用心奏!”

师韶心中一凛:“心奏?”

登扶竟道:“这里是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当能发挥一些你在别的地方无法发挥的能力。振作起来!试试以心奏乐,凭想象穿越时空。”

师韶捂住了耳朵,越捂越紧,整张脸竟然被压得扭曲,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登扶竟能听见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一边听一边道:“还不行!还不行!再投入些!”

师韶的七窍都流出血来,登扶竟却显出喜色:“找到了!找到了!听!那……咦!怎么会?”他呆了半晌,才惊骇到几乎是吼叫一般道:“这孩子!这孩子……他居然去了未来!不是别的世界的未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师韶已经完全自失了,仿佛连灵魂也跟了过去。登扶竟听了好一会,叹道:“为什么会是这么痛苦的声音,这么深重的悔恨,这么彻底的绝望……这孩子在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韶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心奏亦断。待回过气来,又问道:“师父,找到了吗?”

登扶竟叹道:“找到了,不过很麻烦啊!那是幽囚之曲,那是自绝之章,那是暴狂之态!”

师韶道:“幽囚?他被谁关起来了吗?”

登扶竟道:“被谁关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

师韶道:“那怎么办?我再试试。”

登扶竟道:“不行。一来你未必撑得住,二来他的灵魂也未必会再次响应你。”

师韶道:“但总不能放他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吧。”

一个声音忽然道:“不错,还是把他接回来吧。”

师韶讶然道:“江离!是你吗?”

“是!”子虚乌有境界敞了开来,登扶竟和师韶确切地感应到了其中透出来的缥缈气息。

师韶道:“那你就把他接回来啊。”

“我刚才已经试过了,但他拒绝了。如果要强行把他带回来,我一个人做不到。”

师韶道:“那你待如何?”

“如果你的乐音能再次穿透过去,我的力量借着你的乐音来回,会方便得多。”

师韶道:“但我现在的情况,只怕再没办法和不破产生共鸣了……”

“有一个人,和你的关系比你和不破的关系要密切得多。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师韶道:“谁?”

“你自己!”

师韶奇道:“我?”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坐了下来,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着手,问登扶竟道:“师父,这次该奏什么曲子?”

登扶竟道:“真是好笑!你要找的是你自己,却来问我!”

师韶闻言莞尔,微笑道:“是啊,我真是糊涂了……”也不擂鼓,也不操琴,仰天长啸,啸声中,子虚乌有境界内扭曲起来,白云环绕,心剑归主,但回来的那男人却已不是消失前的那男人。

了结

江离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有莘不破,若相识,若不识。

那是从未来回来的有莘不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有莘不破抚摸着心剑,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灵儿呢?你告诉我!灵儿哪里去了?”

江离的眼神黯淡下来,是非之界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没有亲见,但早已猜到了。

有莘不破逼视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

“回答?”江离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是吧?”

有莘不破的眼睛已经干枯了,什么也没流露出来,然而他的手已经动起来,仿佛就要挥剑。“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那一剑是劈开了迷幻,谁知道那一剑却是断送了灵儿,更断送了我自己!”他停了停,道,“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

“复活?”江离叹道,“死了的人不能复活,注定的事情不能改变——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接受这个事实?”

有莘不破却只是重复着:“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

江离道:“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但那路却越走越远,羿令符死了,雒灵死了……我们努力着,可到最后却还是这个结局!”

“现在还不是结局!”有莘不破叫道,“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还有……还有你!”

“我?”

有莘不破惨笑道:“把我送到未来的是你,难道你自己却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吗?”

江离摇了摇头。就算是太一宗的绝顶高手,对时间奥秘的了解与掌控其实也十分有限。有莘不破去到未来,有一半乃是意外。

有莘不破道:“我先是回到过去,但是没能改变过去。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未来。可是在那里……你死了!在那里,你已经死了!”

见江离一点惊讶都没有,有莘不破反而忍不住叫道:“我说你会死你听清楚没有?你死了,川穹没有回来,血宗那家伙也被困死在昆仑……没了,除了我自己,你们都没了!”

江离道:“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有莘不破怒道,“为了自由,我把功业与威名都舍弃了。为了你们,我连自由也舍弃了。可到头来,你……你们一个个丢下我,让我在那个世界里孤零零不知如何自处!到后来,祖父也去世了,我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诸侯的参拜。身边空荡荡的。虽然周围有很多人围簇着,却还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身边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脚下,恭维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对他们的宣誓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杀了很多人,王宫的卫队把很多人头一个个地砍下,鲜血把护城河都染红了。而我则站在城头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落下的人头笑,我只知道自己很不开心。哈哈……这不就是我在那僵尸眼里看到的一切吗?我提前看到了,甚至提前经历了——却没法去改变这一切!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早知如此,我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死吧!死吧!让一切都完蛋!都去死!你不是还有一招什么终极灭世吗?拿出来吧!大家一起完蛋得了!”

江离默默地听着,直到有莘不破停下来,才道:“这一切,你没法改变,我也没法改变。当初雒灵和我本有个约定的,希望能够扭转这个命运轮盘,可惜她已经先走一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连一个知己也没有了。师父走了,师兄走了,我的国家和亲人已经被你和你爷爷灭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价值……”

有莘不破哈哈笑道:“不错!大家都活得没意思了,那就快把你那终极灭世施展出来吧,我不想再重复一次那种见鬼的日子!”

江离却摇头道:“不。如果你在夏都沦陷之前来到,我就可以狠下心来,把你杀了,然后拿你的人头去挽救那座摇摇欲坠的宫殿。可现在,我已经没有杀你的理由了。”

“好!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有莘不破大笑道,“反正你注定要死的,就让我来动手!让那个什么见鬼的‘注定’在我手上完成算了!”

江离听见这句话竟然笑了,似乎是看见了一件盼望已久的事情。

有莘不破怒道:“你笑什么!”

江离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好像从来没打过架。就朋友而言,这未始不是一种遗憾。来吧,尽管来吧。不过,不破啊,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打架……我是要你的命!”劈出一道光芒,这道光芒已不仅仅是有莘羖传授的精金之芒,也不仅仅是季丹洛明传授的破甲罡气,这道光芒发出之际,整个昆仑都颤抖起来。一条大河冲了过来试图拦住,那道剑光却在一瞬间化作三万万点星辉,刺破藏在大河中的每一寸灵气,一个老者的惨叫声中,大河化为乌有。

有莘不破狂笑道:“原来你还有些手下!好,我就先把这些杂碎解决掉!看招!”将白云紫气凝聚在心剑上,卷起两个大旋风,那旋风竟然是紫色的!两个旋风一个卷向东边,一个卷向西边,把乌云幻日绞成粉碎。

一座山峰耸起,挡在江离前面,山鬼的声音从山中传出:“宗主!快呼唤神龙!你的血肉之躯挡不住他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就是把那条长虫叫出来也没用了,来什么我都照样杀!”举剑横斩,一道血光射出,把那座千丈高山劈成两半,山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但很快便被血光所兵解。

高山没完全挡住血光,那道红色剑气的余威继续向江离刺去,花草合拢,巨木当道,却全部被撕成粉碎。红色剑气直逼到江离身边,一阵扭曲把剑气化作清风,但江离的脸上依然留下了一道头发般的血痕。

远处的登扶竟也不禁站了起来,决战,终于开始了。一股青气从奇点之界的边缘一直延伸到长生之界的边缘,青气一张,竟然把有莘不破远远弹了开去。

再看时,只见江离站在九十丈高的祭台上,祭台下是刚刚耸起的一座三千六百丈高的山峰,而那座三千六百丈的山峰,大小仅仅相当于一片青鳞——青鳞的主人,就是傲视东方的神兽至尊——神龙!

登扶竟叹道:“这就是祂的完全形态吗?”青龙以如此宏伟的姿态出现,不要说登扶竟和师韶,连江离自己也未曾见过。

“小江离……”青龙环顾左右,“没想到你能让我以这种形态现身,看来你和你师父也差不多了。咦,这次是在昆仑啊,对手是谁?”

“嘿嘿!长虫!你终于出现了。”有莘不破满脸的狰狞,左手握住了心剑,把心剑染成了血剑。血流过剑柄,滴在泥土中,便有一座土山隆起,飘在风中,便幻化为透明的精铜。

神龙讶异道:“这不是玄鸟小子吗?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就变成这样啊!”

有莘不破鲜血融入的泥土渐渐显出一条山脉了,宽八百里,沿着青龙伸展,竟不知有多长!

师韶沉吟道:“师父,我好难决断该帮谁。于私,这两个人都算是我的朋友,于公……”却说不下去了。

登扶竟叹道:“于公?现在没有公事了。天下大势已定,现在要解决的,仅仅是这两个孩子命运中的死结。再说,我们消耗成这个样子,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了。”

那列横贯万里的山脉竟然耸动起来,无数山头蓦地爆发,喷出的却不是火焰岩浆,而是蚕丝!蚕丝织成一片锦缎,把整个大地都铺满了。

“兹兹兹兹……”

师韶高声传音过去:“不破,刚才说话的是巴国之蚕祖,祂告诉你祂已经用‘衣被天下’抵消了子虚乌有境界大部分的限制力,而祂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有莘不破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见,青龙却笑道:“这里是混沌之界,只要有我在,就算其他所有的始祖神兽全来了也别想伤害江离分毫!”

一声虎吼打断了青龙的冷笑,在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的作用下,高空的狂风变得像青铜一般坚硬,又如水晶一般透明。“青龙老大!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满的好!在这个世界里,你做老大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嘿!白虎!”青龙道,“你也来了吗?怎么这么没出息,竟然作为影从来帮这小子!有莘一脉已绝,你就不会去找个新的供奉者吗?”

“哼!我的事情你少担心,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有莘不破!看在你以有莘之名横行天下的分上,我借给你最强的精金之芒!不过,正面和青龙抗衡的事情,你还是找你自己的祖宗去吧!”

一个虎头在血色的心剑中一闪而逝,然而整柄剑却蓦地不同起来!连那血光也显现着金属的光芒。

有莘不破大吼一声,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量自内而外爆发,他的身形伸张起来,越张越大,直到几乎要顶破混沌之界的天空。

青龙笑道:“看来这个世界对你我来说,还是有点太小了。”笑声中祂喷出云气,飘向混沌之界的上下左右前后,竟然让混沌之界膨胀起来,比原来大了十倍。

精金之芒围绕着有莘不破藐视山岳的雄伟身躯,夹带着紫气形成一十三层精金之甲。

和有莘不破相比,站在龙角上的江离微小得如一粒细沙。青龙喷出雷息,形成三十六环生生不绝的电流,把龙角周围的空间团团护住。

江离眼前的有莘不破,身后有重重叠叠的影子:有些认识,像是季丹洛明,像是有莘羖;有些不认识,或是一道血光,或是一层紫气。他就这么一步步向自己迈来,风阵挡不住他,云阵挡不住他,雷阵挡不住他,鳞阵也挡不住他。

“好厉害。”江离叹息着——那叹息却像是赞叹。对江离来说,这场仗的胜负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了。他还要打,只因为作为太一宗的传人,作为大夏九鼎的守护者,他没有束手就死的理由。他要死,也得胜利之后再死。

“呼——”神龙喷出了龙息,那是来自太古、贯穿未来的神秘力量,一道同样蕴含时间奥秘的紫气化解了龙息,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被逼退了。

可这个顽强的朋友,还是再次逼进。他手上的剑,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是季丹的破甲之劲?是伊挚的紫气氤氲?还是血剑宗的血剑光华?

鳞光被破了,雷光被破了,龙角之森也被破了,有莘不破再一次逼近过来。

“呼……”神龙第二次喷出龙息,凝聚着精金之芒的无明甲挡住了龙息,无明甲破碎,而有莘不破也再次被震开。

“江离啊……”青龙道,“你还不出手吗?这样下去,我支持不了多久的!”

“嗯。”雷影中的江离却还没有出手的意思。有莘不破每一次剑光荡漾都令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和不破、和雒灵、和羿令符、和桑谷隽……那些事情江离都记得,可是总感到失去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血祖都雄魁并不擅长精神力量,然而他如何能勾起自己童年的回忆?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天山,雒灵的师父独苏儿好像也在。

“难道当时真正动手的,是她?”他忽然怀疑起来。独苏儿除了让他恢复童年的记忆,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些什么?脑中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川穹——那个天山事件后忽然出现的洞天派传人,那个正去至黑之地企图迎回两位前辈遗体的美少年……

“他,是不是和我有些什么关系?”

青龙仿佛洞见了江离的思疑,叹息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少年,和你是同一个人啊。你们是一体的。”

“什么?”江离惊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宇和宙,时间与空间,从来都是一体的。”青龙道,“不但你,你的师父祝宗人,和藐姑射也是一体的。这是两大宗派的宿命。不过,江离啊!”青龙叹道,“我们没有时间琢磨这些了。看玄鸟小子这来势,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们啊!”

青龙与有莘不破的对决已经把混沌之界搅得一片混乱——不但山川混乱,连时空也混乱起来。

江离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已经没时间多想了,而且,那些事情想多了也不见得有用。

有莘不破举起心剑,脚踏蚕丝,剑投虎影,一个威武的影子正在他头顶形成——那是他的始祖玄鸟凤凰傲视天地古今的雄姿。

看有莘不破眼睛仿佛透射出必胜的光芒,江离忽然笑了。他的人从雷电中漂浮起来,面对比他大上千万倍的有莘不破,笑了,笑得那么骄傲,却又那么寂寞:“不破啊,下界的事情,我已经彻底输了。可在这里,我依然是无敌的!”

有莘不破冷笑。

江离道:“我敢在这里等待血剑宗和伊挚师伯,这勇气来源于我的自信,而这自信,则来源于力量!太一宗和龙族结合后震慑天地、威压三宗的力量,你想看看吗?”

有莘不破依然冷笑,他出手了,剑光与凤影像火,又像血,心剑之中,不但带有心宗的力量,甚至还暗藏着血剑的力量!

江离脸上的表情像一片水晶碎裂前的凄美芳华,这一次,剑光与凤影来得并不快,但那是摧毁一切的力量,那是避无可避的正面攻击。

“命运……祂连让我找出答案的时间都不给吗?”江离手捏法诀,默默道,“昨日之神龙,明日之神龙,去岁之神龙,来年之神龙,太古之神龙,未来之神龙,前生之神龙,来世之神龙……现身!”

八个大同而小异的庞大身躯在时空扭曲中现身,这个比拟下界天地四分之一的空间竟似也容不下祂们雄伟的身子。

神龙!九尊神龙一起出现,从各个角度把有莘不破包围起来。今日神龙、昨日神龙和明日神龙一起喷出龙息,把有莘不破的大攻势化于无形。

江离淡淡笑道:“不破啊!在三天子障山的铜车中,我想过要杀你,可后来终于没动手。但现在……现在龙尊们一起出现以后,我也无法控制这个局势了。”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我?”

江离道:“因为你很危险。”

有莘不破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动手?”

江离怔住了,为什么?按理说,按现在的想法,当时应该杀了他才对,可为什么不呢?他想不起原因。

忽然,神龙们动了,江离大惊道:“别!不要!等等!”

然而来不及了,九道龙息一起喷出时,一尊比九大神龙更伟岸的身躯出现了。

那是龙族中的王者,是龙神中的龙神,混沌之界连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整个儿陷入黑暗,跟着一点光明从那最伟岸的龙祖口中发出,才照耀了整个昆仑。

烛龙——竟然出现了!

这一尊龙神的存在,似乎连整个天地都容纳不下,哪怕此刻出现的只是祂的影像,也足以主宰整个时空。

烛龙的口中喷出了一道龙息。

在这毁灭时空的龙息之下,就是神魔也要化作太清一气。

有莘不破的人——连同他背后支持着他的影子在龙息中灭亡了——彻底地灭亡了。

然后,烛龙的影像便消失了,混沌之界内,便又只剩下九尊神龙。

江离跌坐在青龙的角上,若有所思。

“江离啊,”青龙道,“当初,你若果断一些的话,以后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江离喃喃道:“可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我记得,是我阻止了你,对吗?”

青龙没有回答。

忽然,江离看见在有莘不破消失的地方,竟然闪现着一点微弱的光芒,似乎是一把数尺长的剑——心剑!

“怎么可能?”青龙奇道,“在烛龙之息下,没什么物质不被化解的,这是怎么回事?”

江离跳下龙角,走了过去,伸手去抓心剑,那心剑却化作两点光芒碎了,青龙叫道:“原来不是实体,而只是一个影子……心宗!是心宗残留下来的想象!江离,小心一点。”

江离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伸出去触碰心剑的手停在那里,眼神不断地闪烁着,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那是大笑,那是欢笑,那是领悟之笑:“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心剑的残影,附带着雒灵留下的最后力量。

雒灵似乎在最后的一瞬,参透了江离身上发生的事情,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力量,化解了独苏儿留在江离心灵深处的后遗症。

猛然间,江离对有莘不破的好感回来了。独苏儿的确没有剥夺江离的任何记忆,相反还帮他勾引出被祝宗人封锁了的童年记忆,可是却巧妙地把江离对有莘不破的好感给剥夺了。

没错,那只是一点非常微妙的感觉,却足以改变一切!当初在大荒原附近,江离就是心中对有莘不破存着这样一点好感,所以才没下杀手,而这点好感被剥离之后,所有事情就都转向。

江离忽然明白了过来,可是现在才明白,会不会太迟了?

在一瞬间之前,有莘不破的死只是令他感到惋惜,但现在,想到最好的朋友也死在自己手上……

“唉,为什么会这么心酸?”

青龙大惊道:“小心!江离!忍住!不要落泪!千万不要落泪!那是心宗的伤心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离眼帘一合拢,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许久,许久,九尊神龙一起叹息,低下了头,一团火在虚无中烧起,无名的火焰越来越艳丽,越来越壮观,有莘不破在火焰中跌下,玄鸟凤凰在火焰中飞了出来,向九鼎冲去。

九尊神龙化做一尊,祂望了龙纹九鼎一眼,便在时空的激荡中消失。

凤凰焚灭了巨树,在九鼎上锻出自己的影子。

面对眼前这一切,师韶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甚至无力插手。混沌之界的色彩渐渐消退,是非之界的色彩渐渐浓烈,在凤凰的鸣叫声中,昆仑四界重新鼎定,是非之界居上,混沌之界被分离出去与长生之界、起奇点之界并列,连同江离那魂飞魄散了的身体一起退出师韶的感应中。

师韶摸近心宗历代祖师的遗蜕之峰,喃喃道:“你们赢了,可是你们连一个传人也没有了,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登扶竟道:“别感叹了,通往下界的门就快关闭了,我们还是快下去吧。”

师韶道:“那江离和血宗那个小伙子……”

登扶竟道:“江离小宗主元神已灭,他的身体留在混沌之界正得其所。至于血宗那人,他要走自己会走。不过他没有空间跳跃的力量,我怕这大门一关,他就会被困在这里。你还是传音给他吧。”

师韶依言传音,但好半晌却没反应。登扶竟叹道:“他只怕是处在入神的境界中,外人没法影响他了。”

凤凰鸣叫数声,夹带九鼎冲了下去。

登扶竟道:“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师韶一手牵着师父,一手扛起昏迷中的有莘不破,感应着前方的玄鸟,离开了这埋葬着无数英灵的昆仑。

背后的通道消失,脚下却是瓦砾之声。登扶竟叹道:“这里应该是夏都九鼎宫才对,怎么这么萧索?”

师韶叹道:“兵火过后,此处只怕已成一片废墟。”

两人守了许久,一直守到玄鸟离去,守到有莘不破醒来。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

“是夏都。”

“夏都?夏都怎么变成这样!”

“经过战火,总难免的。”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

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

“昆仑最后一个通道?那……那昆仑……”

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

“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

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彭陆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

“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

师韶登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

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

“混账!”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

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

师韶道:“那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看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

“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

登扶竟道:“有可能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别的可能。”

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

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乐音传来,再把他送回去。”

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

登扶竟道:“那烛龙之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也许只是令他进入某种状态之中。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对不破来说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

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

六年后,祝融城。

天下平宁已有数载。一群平民正在听一个盲乐师歌唱,歌声雄浑而苍劲,然而听了不到一会,人群便散得七七八八。盲乐师唱毕,发现应者寥寥,不免有些落寞。不过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欣赏者,总算给了他把歌曲唱完的力量。

曲终人散,他收起地上的破碗,里面一个小钱都没有,只装着几声已经消散了的喝彩。

“师父,今天又没什么收成。”

盲乐师说着,背起角落里一个老得只剩下几两肉的盲者就要走,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那只手十分圆厚,想来是个胖子。

“这位听客,有什么事情吗?”

“嗯,是这样的,我刚才在这里听到你唱歌,那歌……那歌……”那声音很憨,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盲乐师只道遇见知音,微微一笑道:“好听吗?要不要我再唱一曲?”

谁知道那胖子却道:“一点也不好听。”

盲乐师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背上那老人听见了也是莞尔一笑。

那胖子道:“虽然不好听,可是我在里面好像听到了我弟弟的声音。你是不是见过他?”

盲乐师道:“你弟弟是谁?”

那胖子道:“我弟弟叫马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嗯,我叫马尾,我是我弟弟的哥哥。”

盲乐师想了想道:“我没见过这个人。”

“哦……”马尾有些失望,放开了他就要走。忽然马蹄声响,一行人骑马奔了过来。领头的是个英挺的青年,座下却是一头猛兽,奔近前来,翻身着地,叫道:“师韶师大哥!”

盲乐师师韶微笑道:“是芈压吗?”

芈压道:“师大哥你到祝融,怎么不来找我!”

师韶道:“我卖乐乞食,足以供养自己和师父,又何必扰你们。”

芈压听说,忙道:“你背上就是登扶竟前辈吗?”听师韶称是,忙行礼道,“晚辈芈压,见过前辈。”

登扶竟点了点头。

芈压道:“师大哥,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师韶道:“不破去给他祖父守坟以后,我便离开了甸服,一路游历,却也没个定向。”

芈压道:“不破哥哥他……他还被困在桐宫吗?”

师韶道:“应该是吧。”

芈压黯然道:“都不知道不破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师韶叹道:“这也怨不得他,命也,命也。”

芈压道:“当初大家一起西行历险,虽然一路上总有些坎坷,可仍然快活得紧。现在不破哥哥被关了起来,雒灵姐姐没了,羿哥哥没了,江离哥哥也没了……就是桑哥哥,每天也为燕姐姐的事情愁眉不展……”

师韶道:“他妻子还没临盆吗?”

芈压摇头道:“没有,都好几年了,比当年血祖预言的还久。桑哥哥又盼着孩子快点出世,又盼着孩子不要出世。唉……”他停了一下,问道,“师大哥,你要往西边去吗?”

师韶道:“还不知道。”

芈压道:“若去巴国,记得去找桑哥哥。不要和今天一样,若不是我远远听到你的歌声,都不知道你来祝融。”

师韶微笑道:“再说吧。”

两人说着,忽听他的坐骑驺吾叫了一声,芈压眼睛一瞥,见一个胖子正逗着它玩儿,不由得大奇。此时驺吾已经长成,就是虎豹听到它的吼声也要远远避开。虽住在宫中,野性不退,祝融城寻常的勇士都不敢接近,这胖子居然拿着半块饼在逗它。

芈压见了奇道:“你是谁?怎么不怕驺吾?”

马尾道:“我当年喂过它啊,它还记得我呢。”

芈压一怔道:“你喂过它?咦,说起来你还真有点眼熟……啊!你是马……那个那个马什么来着?”

“我是马尾。”

“啊!对了,你叫马尾。”芈压见到有穷商队时代的故人,颇为高兴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叫做……叫做……”

“我弟弟叫做马蹄。”马尾有些不高兴,因为这人居然不记得马蹄的名字。

芈压道:“没错!马尾,马蹄!你怎么在这里的?”

马尾道:“我在等我弟弟。”

“等你弟弟?”芈压问道,“他去哪里了?”

马尾道:“他打仗去了。”

“打仗?”马蹄道,“现在天下太平,还打什么仗啊。”

芈压的一个下属走了过来道:“国主,这人我认得。”

“哦?”

“他说的打仗,是鼎革之战。当时我还是个小吏,给他弟弟登记的,就是我。”

“鼎革之战,都过了好几年了。那他弟弟……”

“我们被血潮追赶的时候,他弟弟是惑军的首领之一。”

芈压啊了一声,神色一黯道:“那么,他应该已经……”

“嗯,应该已经为国捐躯了。所以这几年我们都有接济这个……这个马尾大哥。”

马尾道:“什么叫为国捐躯?”

芈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就是死了,你不用再等了。”

马尾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弟弟不会死的!不!他没有死!”

登扶竟淡淡道:“人哪有不死的。”

马尾道:“你胡说!我弟弟没死,而且我知道他就快回来了!我知道的!我……我不理你们了!”说着就要离开。芈压叫道:“等等。”转身对下属道,“这人也算是我的旧部,好好照顾他。看他衣服破烂,回头给他制几身新衣服,再给他找个好点的房子……”

马尾叫道:“我不要你们的东西!等我弟弟回来,我问他要就行,他什么都有。”说完转身就走。

芈压呆住了。师韶叹道:“也是个倔强的人!”刚说完忽然脸色大变,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芈压道:“怎么了?”

登扶竟却道:“来了?”

师韶点头道:“应该是,没错!我该怎么办?要应和吗?”

登扶竟道:“当然要应和。若不应和,过去那个自己岂不是废然无功?”

师韶道:“但要是把现在这个不破给送回去,那……那不破岂不是会就此消失?”

芈压道:“前辈,师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师韶道:“这事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待会再跟你说。”

登扶竟道:“要应和就快应和!别忘了昆仑上的那个你支持不了多久的。”

师韶轻叹一声,忽而失神,他开始呼应九天之外传来的乐声,凭着这乐声的呼应,一个时空通道打开了。

与此同时,成汤的坟墓边上,一个守墓的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君主被软禁时的囚室。这个囚室就是桐宫。

在桐宫之内,被伊尹囚禁起来的有莘不破已经自暴自弃了不知多久,直到这一天,他发现了时空异动……

“来了?终于来了?”他知道,是时候回到昆仑,去了结那一切了。

“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还有江离!”

非常悖逆的是,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而在祝融城内,除了登扶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父……”师韶道,“不破现在应该回到那个时候的昆仑了吧。”

“应该是。”

“那桐宫……现在岂不是已经空了?”

“……应该是。”

已经远远走开的马尾没有见到这一切,就是见到了他也不会关心。他回到了他的住处——祝融城的贫民窟,把剩下那半块饼啃下便睡了。这时天气颇冷,马尾为人蠢钝,争不过贫民窟的贫儿乞丐,被赶到最当风口的地方睡觉,整个人蜷成一团,不住地哆嗦——不过他也真有福气,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睡着。

遥远的昆仑,一个年轻男子发出了一声长笑。那是留在了长生之界的彭陆。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在昆仑即将重新化为一股清气时,一个复活的女子出现了。

昆仑最顶端的是非之界传来了一曲普通人听不到的歌声,跟着女子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是一种死后重生的洗练。

复活的人,竟然是雒灵!

“可惜……”彭陆叹道,“虽然我令你复活,但我们转瞬间却就都要死了,我能感到这个昆仑就要变成一团混沌了。”

“是吗?”雒灵发出一声轻笑,“还有一点时间吧。”

“时间?”

雒灵道:“在遥远的至黑之地,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湮灭了没有,如果还没有,那么我们就还有一点机会。”

“你是说……川穹?”

“藐姑射已经死了,只有他,能带我们回去。”

“可是他怎么回来?”

“有一个人,能带他回来的。”

“谁?”

“一个在上一轮命运中,被我杀死了的人。”

在雒灵的指引下,彭陆看到了失去灵魂、只剩下躯体的江离。

“你能救他?”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救我,也只有我能救他。只要他活过来,川穹就能回来,然后,我们就都能回去了。”

“如果那样,那我们可就都得救了。不过,我听说过一件事情哦。”

“什么事情?”

彭陆有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听说,你夫君死了。”

“是吗?”

昆仑在化为一股清气之前,充斥着无数游离的记忆流,雒灵从这些混乱的记忆流中,寻觅到了有莘不破被烛龙龙息卷入那一瞬间的画面。

可是,雒灵脸上却未见一点哀伤。她斜睨了彭陆一眼,忽然冷笑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不忘打击我,你们血宗一脉,永远都变不了好人!”

她不再理会彭陆,伸出手指,朝僵硬的江离额前点去。

就在昆仑彻底消失的一瞬间,四股力量同时出现在了桐宫上方。

空荡荡的坟墓,空荡荡的桐宫。

但此时天上地下,人神妖兽,只要看见桐宫上空闪现着的四种不同光芒,就都会远远躲开,因为那四种光芒代表了四个人——分别掌握了时间奥秘、空间奥秘、生命奥秘和心灵奥秘的四大宗师。

一个人影首先着地,竟是彭陆,他绕着桐宫走了一圈,忽然道:“我听说,在烛龙之息下,没什么物质不被化解,被烛龙之息彻底毁灭的人,真的还能复活吗?他现在肉身也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这可不是复活了,这是凭空创造!”

其中一个飘在空中,皎洁得像天上的月亮,在空间力量的笼罩中,一个缥缈的声音说道:“宇和宙都是守恒的,万物不会彻底消失,灵魂也不会真的毁灭,我去过至黑之地,在那里体验到了最接近毁灭的状态,但就在那时,我忽然不害怕了,因为我发现在那最黑暗的背后,应该会有一片最光明的所在。如果我跨过了那至黑之地,应该就会在光明的彼岸重构重生。”

竟然是川穹!

离桐宫最近的一人,笼罩在一团雾气之中,只听他淡淡道:“所以你就准备借用凤凰之火,打通至黑与至白之间的通道,建立重生之门吗?”竟是江离的声音。

川穹道:“凭我们俩的力量,就算可以重建这样一道门户,但是能接引过来的也不过是无灵之物,要想将有生命有灵魂的人接引回来,并于瞬息间重构肉身与灵魂,就得有他们两位的帮忙了。”

彭陆忽然一笑,道:“当初我在昆仑重塑雒灵,是想修炼我令生命重生的手段,但现在……我为什么要帮忙?”

一个女子落在草地上,缥缈得让人以为那只是个影子,但依稀还是令人辨认得出那是雒灵。“昆仑的通天建木,指向神界,我宗历代祖师所希望强渡的弱水背后,或许就是川穹说的光明所在。”

“那又怎么样?”彭陆反问。

雒灵道:“四宗千年以降,为永生的问题争论难下。你们血宗追求的是在此岸世界的不灭,而我们心宗追求的是在彼岸世界的解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谁对谁错吗?”

彭陆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如果令不破复活,他就会成为去过彼岸又回来的一个人,那时或许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彭陆的脸沉了下来:“如果按照你们所说,这边的生就是那边的死,这边的死,就是那边的生。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你们别忘了,如果真要这么做,那我们要打通的,可就是一条通往彼岸的世界,如果说这边是人的世界,那么那边就是鬼的世界!你们可曾想象过,把那边的一个人或者鬼带回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自然是谁也不知道的。”雒灵没有回答他,却反问道,“你怕了?”

“怕?”彭陆哈哈大笑了起来!

数十弹指之后,一声凤鸣从桐宫上空响起,跟着一道火光从桐宫之中猛窜了出来,火光之中,有莘不破的身影冉冉明晰……

商朝的开国君主成汤逝世之后,因为太子太丁未能即位而早亡……伊尹就拥立太丁之子太甲为帝。太甲,是成汤的嫡长孙,也就是太甲帝。太甲元年,伊尹为谏训太甲,作了《伊训》《肆命》《徂后》。

太甲帝临政三年之后,昏乱暴虐,违背了汤王的法度,败坏了德业,因此,伊尹把他流放到汤的葬地桐宫。此后的三年,伊尹代行政务,主持国事,朝会诸侯。

太甲在桐宫住了三年,悔过自责,重新向善,于是伊尹又迎接他回到朝廷,把政权交还给他。从此以后,太甲帝修养道德,诸侯都来归服,百姓也因此得以安宁。伊尹对太甲帝很赞赏,就作了《太甲训》三篇,赞扬帝太甲,称他为太宗。

——汉朝·司马迁《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