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禹之妻涂山氏的亡灵(2/2)

有莘不破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脚下传了上来,入于足太阴脾经,当下依着季丹洛明所教的法门,牵引这股气息,循足而上,转手太阳小肠经,把一股柔力化做一道刚劲,挥刀劈出,“精金之芒”到处,枝叶散落,树干折毁。青铜蝴蝶向前一冲,进入一个洪水滔滔的黑潮境界。

身陷太行山围成的湖

“幻之水狱”出奇的平静。这里没有火狱的烈火,更没有树狱的巨木毒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有些担心。

“嗞嗞嗞……”

有莘不破说:“蚕老大,别老说听不懂的话行不行?”

“嗞嗞嗞……”

“蚕祖刚才说,这里有人进来过,把这个‘幻之水狱’破坏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没遇到什么事情,不必担心。”

“有人进来过?”有莘不破沉吟着说,“那还能有谁,肯定就是江离啦。嘿,这小子真牛!我们两个闯过两个幻狱,就已经搞得遍体鳞伤……”

桑谷隽插口道:“只是你遍体鳞伤,别扯上我!”

“好好,是我自己遍体鳞伤行了不!总之他一个人破了两个狱,这不是把我们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吗?白虎老大,你得反省反省。”

白虎奇道:“关我什么事?”

“还不关你事?”有莘不破说,“大家的属性都被克制住,你看人家青龙脱离了‘幻之金狱’以后还有力气把这水狱也破了,老大你闯过火墙就奄奄一息了,这不是让人家压你一头了吗?”

白虎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不懂得五行生化之术也就算了,连我的力量和特长也不懂发挥,以金斩火,以己之短碰敌之长!把大家弄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脸来怪我!”

有莘不破脸上一热,又听青铜幻蝶“嗞嗞嗞……”,虽然不知它在说什么,但看桑谷隽那嘲弄的神色,多半也是说了对自己不利的话。

这两大始祖幻兽和两个年轻人在水狱唧唧喳喳地胡扯着,一点不像被困在绝境的样子。

雒灵站了起来,看来精神已经恢复。羿令符指着九尾布下的妖气幻境说:“里面还没什么动静,看来双方多半处于胶着状态。”

雒灵却向若木看了过去,脸上深有忧色。羿令符顺着她的眼光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若木的头发又恢复原先乌黑亮泽的颜色,连精神状态似乎也都已经恢复正常。羿令符却知道若木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能够挽回性命,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幻之水狱”部分被破坏了,空间状态显得很不稳定:一会儿幻化成南海,一会儿幻化成洞庭。突然又一变,青铜蝴蝶身下出现一条奔腾的大河。

“嗞嗞嗞……”

桑谷隽不等有莘不破问起,直接翻译给他听:“蚕祖说这是真实情况在水狱之境的反射,这条河多半就是大江[16]了。现在我们逆流而上,顺着青龙残留下来的气息,应该就可以找到水土交会的两狱边缘。嘿,这次不用你动刀了,看我的……”还没说完,他突然呆呆地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前方,不知是呆了、痴了,还是醉了。

“干吗?”有莘不破向前望去,不禁眉毛跳动,吹了声口哨:世上竟还有这么酷的少女。

这少女跪坐在一片长长的芭蕉叶上,如风如电,迎面飞来:褐衣、短发,脸上的线条就像雕刻出来的一般,眼神锋利如刀,双唇紧闭——那是长年不苟言笑的人才能累积起来的冷酷!江离是个男孩子,但江离还不如这个女孩子来得阳刚;长得还算英俊的血晨自以为很酷,但他若站在这个女孩子面前简直就是在装模作样;雒灵的神色也有些冷,但她就像初春的井水,在冰冷中蕴藏着温柔,但这女孩子却像一柄万古玄冰雕刻成的冰刀,在阳光中尽显刚直而锐利,偏偏又绚丽无比。

这次不用白虎和天蚕提醒,有莘不破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幻象。但看桑谷隽时,他却显得万分紧张:这个迎面而来的女孩越飞越近,他的神经也越绷越紧。来往的双方都在江心的上空飞行,眼见就要撞上,白虎、天蚕和有莘不破都知道这个幻影会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去,但桑谷隽却完全没有这种意识。就在双方交叉而过的一刹那,桑谷隽奋起勇气想拥抱她,但终于不敢,侧了身避开让行,低下头喘息着。

“喂,你没事吧?”有莘不破撞了一下桑谷隽,他才回过神来,“喜欢她?”

桑谷隽怒道:“你闭嘴!”

“对不起,对不起,”有莘不破笑道,“别生气嘛。不过以后遇见她真人的时候,可别像刚才那样。要追人家就得鼓起勇气上!”

桑谷隽喃喃道:“真人……真人……”

突然一阵巨响,眼前凸现一座拦路的大山,山上积雪皑皑。蓦地山崩雪化,洪水从天而下。有莘不破大吃一惊,打了桑谷隽一拳:“先搞定眼前事,那少女飞不了!”

桑谷隽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有无限缱绻之意,全不把这从天而降、声若轰雷的九天洪水放在眼内。

洪水未到,数十点水带着银河倒挂的威势,打得两人脸上生疼——这九天飞流并非幻影。眼见瀑流压顶,桑谷隽手一举,青铜蝴蝶一个弧形向那高山山脚射去。万丈瀑流一个转折,尾随追来。

“地耸山出,水来土湮。”

九十九脉太行山[17]耸了起来,把洪流挡住,围成一个高原湖。

有莘不破看得咬牙结舌:“和你打了几次架了,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

“这是在九尾的幻境里,主要是得懂牵引这个幻境的契机,加上蚕祖的天外力量。要在现实世界里,我哪可能这么厉害!啊,到了——”

山顶积雪化尽,显出一道裂痕来,青铜蝴蝶双翼翩翩,穿了过去,突然都觉身子一重,直掉下去。先是白虎与天蚕的灵力分离,跟着是白虎和有莘不破、天蚕与桑谷隽分别离开。在坠落的过程中,青铜蝴蝶蜕化成天蚕,跟着化做一张丝绸,轻轻披在桑谷隽身上,桑谷隽落到地面,如入水面,沉了下去。白虎缩成普通老虎大小,四脚如石稳稳落地;有莘不破却结结实实地跌了个七荤八素。

羿令符和雒灵都察觉到涂山氏布下的幻境出现不稳定的波动,知道幻境中双方的对决就要爆发了。

但同时,若木的情况也让他们越来越担心。

有莘不破强撑着爬起来,身体好像重了好几倍。“这个‘幻之土狱’是什么鬼地方啊?身子怎么这么重?难道是我伤得太重了?啊,这是……桑谷隽,快出来,你没那么容易就死掉吧!”

“你不死我怎么会死。”桑谷隽慢慢地从地底浮出,才一上来就大吃一惊:这个‘幻之土狱’既没有任何异样的东西,也似乎没有什么要命的机关,但却挤满了形形色色不下数十个人。再一看,这些人个个都认识:桑鏖望、桑季、有莘羖……连姐姐也在!桑谷隽几乎就要扑上去,但终于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心镜土偶阵”。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莘不破说,“好像我们认识的人全都在这里,但明显又不是真人。”

“是土偶。”桑谷隽说,“这些土偶本来还带有蛊惑人心的妖力,但似乎也给人破掉了。”那个人,多半就是江离。但饶是如此,这些土偶的真实程度仍让两人惊心动魄。如果这个阵势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那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桑谷隽新丧姐姐,看见桑谷秀的模样,看见一家人团聚在那里的情景,不禁眼眶微湿,突然啪的一声,“桑谷秀”粉身碎骨,发出一声令人怜惜的呻吟,随即化做一堆粪土——原来是因为有莘不破挥起了他的鬼王刀。

桑谷隽怒道:“你干什么!”

“你明知道这些土偶上有幻术,居然还一头栽进去!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对着这土偶哭!”

“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有莘不破指着那一堆粪土冷笑。

“就算只是姐姐的肖像,”桑谷隽说,“我也出不了手。”

“那就我来代劳吧。”在劈开木狱边缘后,天蚕注入他体内的灵力还有些许残余,他自行牵引着周流全身,这时已经恢复了少许力量,只是在这土狱里面人比平常重了好几倍,行动很是不便。但有莘不破凭着一股锐气,挥刀七横八纵,片刻就把这个心境土偶阵毁得七零八落。这土偶阵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每个土偶中招以后,都会显出和真人极其相称的表情和声音,简直和在现实世界亲手杀死他们没什么区别。

桑谷隽光是在旁边听着这些假人临死前的各种呻吟,就已经难以忍受,偷眼一看,有莘不破居然一脸的沉静。

“你究竟是不是人啊!”

“哼!几个土偶而已,居然弄得你这么紧张。虽说这是土狱,你在这里如鱼得水,但要是你一个人来这里,只怕……嘿嘿嘿!”

“你自己也不见得比我强很多!”桑谷隽冷笑道,“要不然现在剩下的那几个土偶,怎么刚好是你最下不了手的人啊。”

有莘不破冷冷道:“谁说的!”一刀向“羿令符”砍去,“羿令符”脖子中刀,脸上神色在一弹指间变得极其复杂,却不说话,叹息一声倒下去了。这模样看得连有莘不破也不禁手一抖,停了下来。

桑谷隽冷笑道:“怎么样?”

有莘不破忙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出,最后的两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女孩子坐在地上,她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一头飘逸的头发,似乎很无助,又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全不在乎——这不正是第一次遇见雒灵时她抬头看见自己那一刻的写照。“雒灵”的脚下不远,一个被挖开了一半的雪堆里,一个年轻人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睡的小王子,像一个入定的小神仙,神色平静得让人几乎不忍去打扰他,体态又似乎脆弱得让任何见到他的人不舍得再抛下他——那正是自己见到江离的第一刻。

“动手啊!”桑谷隽冷笑道,“不舍得吗?”

“一个土偶,有什么舍不得的!”有莘不破眼睛一闭,对着“雒灵”就是一拳。“你……你好!”声音很不自然,就像一个太久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开口。有莘不破吓了一跳,睁开眼来,只见“雒灵”一脸凄然的笑,眼神中并没有对自己的怨恨,只是充满了对难以把控的命运的无奈回应。“雒灵”这“临死”的情景只是一瞬,但在有莘不破眼里竟然如同十年般久远。

“我忘了告诉你,”桑谷隽幸灾乐祸地说,“有一个遥远的传说,说这‘心镜土偶阵’里化身临死前的情况,有一部分会是对本人未来的预告哦。”

有莘不破怒道:“你信口开河!”挥刀就要向“江离”砍去,这一刀竟然在半空停顿了三次。

桑谷隽还想说什么,白虎突然说:“奇怪,怎么有两个江离?小子,且慢动手!”

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和桑谷隽顺着白虎所说的方向看去,约数里外的地方有一片粼粼水光。走近前来,水光中细长的青龙盘旋而上,尾接池水,角抵苍穹,一个影子飘浮在他的盘绕之中,正是江离。

“奇怪,”桑谷隽道,“土狱怎么会有这样一片池水呢?”

“喂,江离!”有莘不破向那个影子呼叫道,“我们来啦!”

“别叫了,那不是本人,只是他留下来的影子罢了。”桑谷隽突然叫道,“对了,你们看池底!”

水池映出有莘不破、披着蚕丝的桑谷隽和白虎,却没有青龙和江离的影子。

看见有莘不破不明白,桑谷隽解释说:“江离故意在这里辟开一个水池,用‘固影成形术’把他和青龙的影子留住,又用‘水中捞月’之法把影子提炼出来,看来是想给我们留下一些提示。”

“什么提示?”有莘不破说。桑谷隽还在沉思,天蚕已“嗞嗞”起来了。

“嗯,蚕祖说这个五行地狱还只是表象,我们如果把这个五行地狱毁了,只会跌入作为九尾幻境内核的四象炉里面。”

“什么?”白虎大叫一声,“四象炉?你没搞错吧?”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天蚕的。天蚕嗞了一声,白虎脸色转归沉重。在火狱的时候,即使面对可以把精金熔化掉的烈火,有莘不破也未看见白虎有这么严肃的神态,忙问道:“老大,这四象炉很厉害吗?”

“很厉害吗?”白虎哈了一声,说,“本来这什么五行地狱虽然有些麻烦,但对我来说,最多是把我困住一段时间,但这四象炉——这臭狐狸真毒!”

“嗞嗞嗞……”

桑谷隽说:“这四象炉是以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象之气,锻炼万物,归于一清。”

“什么叫做‘锻炼万物,归于一清’?”

“浅白一点说,就是任何东西,人也好,神也好,进了四象炉里,都会被炼成一股清气。”

看看白虎郑重的神色,有莘不破知道这个说法并没有夸张:“那狐狸这么厉害,岂不是天下无敌了?”接着他想起一事,急道:“江离哪儿去了?不会被那四象炉给炼化了吧?”

“嗞嗞嗞……”

“嗯,”桑谷隽边听边说,“只有与天齐位者,才能达到这视万物为一的境界,才能布成一个完整的四象炉。涂山氏还心存怨念与执念,显然不可能达到这个境界。因此我们还有机会。”

“所以我们就要找出它的破绽?”

“对。”桑谷隽说,“九尾是纯阴之体,因此必以太阴为根基,阴极反阳,乃生少阳,阳刚渐长,乃臻于太阳境界,老阳生少阴,少阴臻太阴,便成循环不可破之完局。但蚕祖猜想,天地尚不能完全,这九尾的幻境一定有一节是伪境。只要我们找到这伪境,断了这一环,破坏了四象循流、生生不息的平衡,这‘四象五行幻象’就破了。”

白虎道:“青龙显然是进入其中一象去了。但它显然没有押对宝!否则这幻境早就破了。不过它应该也还没有挂掉,否则这池上的幻影也会随本人的消灭而烟消云散。”

桑谷隽说:“四象有四境,但我们只有三组人马,如果再来一个帮手就好了!可惜他们却被挡在外面,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白虎说:“不!我们有三组人就够了!太阴是九尾力量之源,不可能是伪境。”

有莘不破大喜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分头出发吧。”

桑谷隽上下打量着他:“你还有足够的力气?”

有莘不破笑道:“砍死几个人都没问题。”

白虎摇头说:“不可能,虽然是伪境,但要破坏它仍需要很充足的力量,你现在的这点力气,一进去不多久就会被化掉。就算能撑一会儿,也万万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坏这个伪境!”

桑谷隽苦笑道:“所以我们还是得押宝。”

白虎看了看青龙和江离留下来的影子,盘算道:“子转丑,丑转寅……午未将交……他们是进了太阳境界!嗯,九尾以太阴为根,太阳最弱,如果是我,也很可能会押这一宝。可惜他们错了。剩下的就只有少阳、少阴两境界了。”

有莘不破对白虎说:“老大,我们先出发怎么样?”

桑谷隽奇道:“你们?”

有莘不破说:“如果是你们先走,一旦押错了宝,我们就全完了。但如果是我们先走……老大,我们进了那叫什么什么的境界后,能不能给他们传递个信息什么的?”

白虎说:“如果进了真境,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要不然青龙他们也不必费事留下这个池影。但如果进了伪境,虽然你我现在残存的力量不足以摧毁它,但如果……嘿!如果奋死一击,还是能让整个空间产生震动!”

“那就好。”有莘不破说,“那我们先进去。”

“那不行!”桑谷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趁机表现你的勇敢来反证我的怯懦吗?”

“不是勇敢,是没办法。”有莘不破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桑谷隽想了想,说:“再想想。”

“想?”有莘不破挥了挥刀,“江离进入太阳境界多半很久了,我怕他支持不住。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别这么啰唆!”转头向白虎说:“老大,能不能骑你身上?”

“上来吧。”白虎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看你还觉得挺顺眼。”

桑谷隽还想说什么,有莘不破却不理他:“老大,我们到哪个境界去?”

白虎沉吟道:“老阴生少阳,其势方雄;少阳属阴,其性利九尾不利你我——不论真伪都难以抵挡。还是去少阴境吧,少阴属阳,为太阳至极而始生阴,虽然有卷入太阴境界的危险,但我们应该可以支持得久一些。”

“怎么进去?”

“凝神,慧聚刀芒,往辛、酉砍一刀。”

“好。”有莘不破回头对桑谷隽说,“别那样一副死相!你要是能够及时破阵,我还未必就死!我的师父告诉我,我的福气大着呢!”

“好吧!”桑谷隽振作精神,“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外面见!”

“哈哈!这才是男人嘛!”有莘不破举刀一挥,白虎纵身一跃,跳进那生死不明的命运之怀。

亡灵归去

雒灵心中一动,羿令符眼皮一跳。

“快了!”两个人同时想。

“白虎老大!白虎老大!”有莘不破想叫,却叫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明黑暗,甚至连自己也没有!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点坚持着不肯散去的意志。

一阵阵的迷茫,一阵阵的恍惚,这是少阴真境呢?还是伪境?如果是伪境,自己如何奋力一击啊?有莘不破发现自己不是没有了力量,而是根本不知如何发力,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一缕幽幽荡荡的灵魂,这情形比在蛊雕的肚子里时还要糟糕。

他的记忆开始回流,回到刚才杀死“雒灵”的那一刻,回到初见雒灵的那一刻,又回到把江离从雪里挖出来的那一刻。然后,连江离也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不!”他想抓住什么,但用什么去抓呢?没有手,也没有刀。他回到了更早以前,一个老人告诉他:“越过了这大荒原,就不再是商国的势力范围了……”

然后,大荒原的概念也消失了。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神秘而伟大的男子。他有一身奇奇怪怪的本事,但那时候有莘不破却不想学,师父也没坚持让他学。“等你扎好根基,这些运用法门上手很快的……”师父和祖父更重视的,是他能在德行和大略上有所长进。

所以除了那些实打实的功夫,师父还跟他说了很多大道理。这些大道理真烦!虽然师父说的这些大道理,他在祖父身上看得一清二楚:祖父也是遵从这些道理做人做事的吗?还是他的举动刚好和这些道理相符?也许祖父和师父是伟大的,但是有莘不破却更喜欢待在奶奶身边,听奶奶在他睡觉前给他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最感动有莘不破的,是一个叫做有莘羖的男人。那是一个灭族的故事,那是一个悲壮的故事。如果祖父当初采取更加激烈的行动——直接造反,也许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吧。可是他并不清楚在那之前,祖父是否曾有过造反的念头。自从甘之战之后,契的子孙便默默地为大禹王的子孙们守卫着东方,向大夏礼以臣节。

可是那些故事也渐渐远去了。终于,他记起了那个香甜的乳房。那是谁的乳房?母亲的?她在哪里?还有父亲,他在哪里?父母的早逝,给他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间接从旁人口中得来的回忆,这回忆浅淡得还不如这香甜的乳汁徘徊在口舌间的温馨味道。

然后,连这乳汁也消失了。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空白了,为什么他还有意识?

鸟!

好美丽、好威武的鸟啊!这是哪里来的记忆?为什么会隐藏得这么深?难道它隐藏的地方是在自己代代相传的骨血之中?难道它是自己灵魂的最终渊源?

震动、震动,一阵大爆炸以后,这个托名有莘不破的少年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有莘不破睁开眼睛,看见了白虎。

“嘿!好小子,还以为你早化掉了,没想到你居然能支持这么久!”白虎周围的空间正产生扭曲,它的身体也正在消失。

“我还没死!”有莘不破闻到一股逐渐消失的清香,然后他看到了一片越来越淡的青光下,坐着颓靡的江离,“哈!我们成功了!”

“对!”回应他的不是江离,而是另一个声音。有莘不破转过头去:桑谷隽脸上的疲倦和江离不相上下,他身边有一垄土包,正在渐渐平复,土包中发出一声:“嗞——”

“蚕祖说,”桑谷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以后就靠我们自己了……啊!”三大始祖幻兽一齐消失之后,一股浓烈的妖气向他们逼了过来,此时他们三个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龙爪秃鹰掠地飞来,一爪一个,抓住了有莘不破和江离。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叼起了桑谷隽。当他们三人逃到羿令符背后,这才看清楚那团巨大妖气的全貌:半身人形的涂山氏身下,八股妖气不受统摄四处乱闯。

“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涂山氏似乎也在喘息,一条尾巴形状的妖气正试图让其他八股妖气恢复秩序。

“她居然还没死!”有莘不破叫道,“看来麻烦啊!”突然,他听见了江离的悲泣声:“师兄!”江离居然流泪了——在大荒原的时候,江离虽曾动用“慈力·牵机引”而流泪,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动了感情。而现在,他居然为若木而流下了遇见师父以后的第一滴真正的泪水。

若木睁开了眼睛,但似乎没有看见流泪的江离,他的眼光停在五色丘冢上,跟着便微笑着阖上了。一股草木清气弥散开来,飘荡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个刚刚逝世的人发出的气息,但带给所有生灵的却是生生不息的暗示。

五色丘冢飘起点点光华,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聚成一只蝴蝶形状,向七香车飞来。蝴蝶停在若木身上,消散了。微笑的若木慢慢化做青青的桑枝,混迹在七香车的各种草木之中。

当江离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时,若木已经不在了;当桑谷隽最后一声“姐姐”脱口时,蝴蝶已经消失了;桑鏖望倒了下去,不知是身体失去了力量,还是精神失去了支撑。

七香车上,多了一段连理枝;连理枝上,时而出现蝴蝶的幻影。

那是逝去的人留给还活着的人的最后安慰。

还能保持清醒的羿令符发现:涂山氏的妖气又是一阵巨大的变异。仰头望去,那个幽怨的女人竟然也望着七香车流下两行泪水。“她为什么要流泪?”羿令符能够看破一切假象,却看不破这个女人的内心。

突然,羿令符见身边的雒灵闭起了眼睛,他心念一动,涂山氏唯一还能控制自如的最后那根尾巴也躁动起来。但涂山氏却没有去控制它,相反,她捧着面庞,突然放声大哭,又突然放声大笑,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有莘不破不解地看着涂山氏疯狂的举措,目视羿令符,羿令符指了指雒灵。有莘不破心中一动:“心宗!”江离说过,雒灵是心宗的高手。虽然心宗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门派有莘不破并不了了,但雒灵显然正趁着涂山氏心灵出现破绽的时候大举进攻。

大股大股的妖气随着涂山氏的举措而进一步失控,向四面八方无序地涌去。其中一股化做毒瘴,向众人冲来。羿令符大吃一惊,踏上一步,拦在众人前方。但他的日月弓擅攻不擅守,自保有余,要护住这么多人却无办法。就在妖气将撞上羿令符的时候,那个裹着季丹洛明和桑季、已经在众人不觉中出现裂缝的天蚕丝球飞了过来,挡在他前面,和妖气一撞,丝球裂开散落,妖气也退避三舍。

桑季全身疲软地掉在地上,季丹洛明却天神般地屹立在最前面,一个气障从他身上张扬开来,笼罩了十丈方圆,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强大的妖气一碰到这个气障,也马上被弹了开去。地上的桑季见季丹洛明甫脱拘束,居然还这样了得,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季丹洛明一眼扫去,有莘羖和桑鏖望两败俱伤,若木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在支撑大局:“哼!居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他也来不及问明缘由了,因为涂山氏虽然已经被乘隙而入的雒灵逼得完全抓狂,但九股妖气却凭直觉向扰乱它们平衡的心力之源冲来。季丹洛明的气障在九股妖气的冲击下慢慢萎缩,季丹洛明也步步后退,气障在缩到三丈方圆的时候终于稳住。

有莘不破叫道:“季丹伯伯!光凭防守,不是办法。”

季丹洛明点了点头,右手虚探,掌心上空裂开一个异度空间。在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几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冲撞,每一次冲撞就是一次看似轻微却隐含无穷力量的爆炸。

“难道这就是若木哥哥所说的‘空流爆’?”有莘不破心想。以前他见到季丹洛明施展功夫,一见就能模仿个五六分,再经季丹洛明一指点,马上就学会了。但此时见了这一招却全然捕捉不到其中的奥妙。

季丹看了看涂山氏,又看了看地上眼睛紧闭的有莘羖,犹豫着。

“季丹伯伯,这一招要聚气这么久啊?”

季丹洛明摇了摇头说:“受了我这一招,连灰也不会剩下,可那是有莘嫂子的身体啊。”

有莘不破一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羿令符突然踏步走出了气障,说:“我试试吧。”

“启儿、启儿……”涂山氏又哭又笑的声音回荡于天地之间。若木是夏启的后裔,也是涂山氏的子孙血脉,若木的逝世引发了涂山氏潜藏的母爱慈心,正是这一点让这个魔化的九尾狐神内心防线出现了破绽而被雒灵利用。

可是涂山氏毕竟太过强大,即便是乘虚而入,对雒灵来说也太过吃力,此刻她脸上红潮涌动,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

羿令符取下落日、落月两弓,将两弓合并,单膝跪地,无箭拉弦。“回去吧。”羿令符雄壮的声音一震:日月弦动,四境一清。这一弦射出的不是羽箭,这一弦发出的不是声音——那是来自远方的呼唤,呼唤一个迷途的魂灵重归于造化的洪流!

“死灵诀!”雒灵大吃一惊,睁开了眼睛,羿令符已经站了起来,妖气正在消散,涂山氏的脸也正在恢复平静。她望向七香车,眼中只剩下一点慈母看着儿子才有的平静。“这个若木应该是她的后代。”曾侵入涂山氏心灵的雒灵想,“隔了这么远的血缘传递,刚才若木的死亡居然还能唤起她对儿子的回忆。”或许正是这爱意,冲淡了她一步步走向偏激的执念。雒灵知道,她正是趁着涂山氏的这个精神波动而侵入她的心灵的。

“再见了……”只有雒灵能听见这个声音,这个可怜而伟大的一国之母,终于归于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她对那个男人的恨意呢?是否也将随着她的逝去而消逝?

江离默默地看着天际缓缓消失的涂山氏幻象,心中涌起了一阵极淡薄的孺慕之情。他突然想起了乌悬的话:“太一宗的嫡传,每一代都是大夏王族的血脉……”

当妻子的尸体出现在半空之中时,这感应居然把重伤的有莘羖唤醒了。他冲了过去,接住了她。

山河破碎,林木凋残。

而逝去的人,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有一个死敌,两个情人。

“那个死敌令我憎恨,又令我钦佩。但他对于我,却没有憎恨,而只有忌妒和讨厌——因为和我一出生就是一国王子相比,出身贫民窟的他是那样卑贱和贫穷。为了得到一点点的食物,为了学到一点点的知识,他必须付出我永远无法想象的努力。和他相比,我的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

“当他玄功有成以后,当他有了和我匹敌的力量以后,他对我的妒忌开始转化为不屑。我们互相厌恶着,并为此大打出手。当我的妻子出事以后,他给我指了一条歪路。但我并没因此而增加对他的仇恨。因为我们是死敌,死敌本来就应该互相打击着,死敌本来就不应该轻信对方——但我那时候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

“在多年以后,我细细回想当初的一切,慢慢发现我的妻子遭受化石兽的攻击,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阴谋。那是一个失意的女人对一个幸福的小女子的打击。她们都曾是我的情人,一个成了我的妻子,另一个却永远地成为我妻子的情敌。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呢?除了她,还有谁能驱使无主无宗的九天幻兽?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我掉进了旧情人的陷阱,接着我的死敌又把我的不幸推向了最残酷的深渊。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弟,我的族人,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他们全都因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这个不智的兄弟,这个不值得他们那么爱护的王子而罹难了。或许我们都没想到的是,高高在上的大夏王,天下的共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暴?

“我困顿于国破家亡当中,我不敢去找我那唯一的亲人——嫁到商国去的姐姐。因为我听说商国也因为我的胡闹而陷入同样的危机。那个时候,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平静,但我的生命力却还很强盛——这令我痛苦万分!我想在雨中求死,但阴云密布的天空却突然放晴;我想在日下暴毙,但地面却裂开向我喷洒泉水。那是一个叫若木的年轻人,在默默地守护着我。

“祝宗人给了我一个希望,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寄托——抓住九尾,寻找毒火雀池。于是我开始寻找九尾——那个窃据了我妻子身体的妖物。一次次的围堵,一次次的功败垂成,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就这样打发自己的生命,但若木呢?为什么他也要这样浪费他的青春年华?是因为他乐在其中,还是说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宿命?

“我失去了一切以后,有一天突然想起了她的诅咒——她曾诅咒我将失去这一切!各条线索串起来以后,我终于明白了:是她亲自用她的双手来实现她的诅咒!

“我知道,她希望我去求她,跪在她面前求她!唯有掌控了世界上最强大精神力量的她,才能够做到媲美于朱雀——甚至更加完美的祛除异灵。

“可是她错了,就算我可以抛弃我的骄傲,我的妻子也绝不会抛弃她的骄傲!苏儿,她已经走了,我也要走了,你会寂寞吧?我还是给你留下最后一份礼物吧。小隽,这是虎魄,是我最后的,也是最纯粹的一点杀机。如果你想替你大姐报仇,或许它对你会有些帮助。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桑兄,不要太悲沉了,我们或许不能改变命运,但至少能改变对它的看法。季丹……经历这么多事让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人,其实还在等你。

“不破,你很好,很好,继续走下去,不要因为我这个没用的舅公而消沉,不要被这雀池绊住你的脚步。”

有莘羖挺起笔直的躯干,抱着他的爱妻,一步步向雀池走去。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想冲过去,却被季丹洛明一把扯住。

“黄鸟交交……止于桑楚……临其渊陟……万夫之御……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野马尘埃……风雨凄凄……以念苍穹……伊可怀也……”

有莘羖的歌声消失以后,雀池恢复了平静,但却不是以往那荒凉的静,而是一种肃穆的静。

“怎么这么多人?”

空中一个声音打破了雀池的寂静。

桑谷隽抬头一看,怔住了——夕阳下,一股小旋风托着一片芭蕉叶,叶上端坐着一个三九寒风一样冰冷的女孩子——正是在幻之水境里遇见的那个少女。

“喂,我问你,知不知道毒火雀池怎么走?”

桑谷隽呆呆地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在平时,有莘不破一定嘲笑他两句,这会子却没这个心情。

看见桑谷隽这副模样,风中的少女有些不悦:“你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干瞪眼?”

“这里就是毒火雀池,姑娘有什么事情吗?”回话的是羿令符,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总带着令人信任的重量。

“啊!”风中的少女扬眉喜道,“听说今天是朱雀三十年一现的日子。你们也是来等她出现的吗?”

“姑娘来迟了。朱雀今天早上现身过了。”

“啊!”少女无限失望地叫了一声,“三十年一次,我居然错过了,难道还要让我再等三十年?”她失望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冷漠无言的神态。

流连的旋风在毒火雀池上空无奈地打了个转,便向黄昏的西方吹去……

“你又错过机会了。”有莘不破说。

“我现在……”桑谷隽说,“哪里还会有心情!”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桑谷隽说,“我先伺候爹爹和叔父回孟涂。”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在孟涂乖乖做个好儿子。你呢?还不想回家?”

“笑话!”有莘不破说,“我舅公的话你没听见吗?他让我好好走下去,不要被这雀池绊住!我会的!伤一养好,我们就走。”

“要到哪儿去?”

“西边!逆流而上,听说天山[18]就在这茫茫群山后面!”

“天山?那是传说中……”

“传说中血剑宗隐居的地方!”有莘不破替桑谷隽说了出来,“你信不信?我家有一把血剑宗少年时的佩剑。我想我爷爷一定认识他,可惜爷爷无论如何不肯跟我提起关于血剑宗的事情。我问师父,可是他也不肯说。”

“找他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想跟他打架!”

“以前想过的。”有莘不破说,“可见过季丹伯伯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所以暂时不考虑和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打架了。不过,高人见见总是好的。”

“你不怕他杀了你?”

“有点怕,所以才刺激啊。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们一块去?”

桑谷隽望着那风中少女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商国王孙的英雄梦

桑谷隽和父亲、叔父回巴国,羿令符和季丹洛明去为芈压寻找灵药,半路上雒灵突然感应到什么就匆匆别去——归程中的七香车上,只剩下有莘不破和江离两个人。

“雒灵也真是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说一声。”

“不要太担心,她和你这么要好,不会舍得你不回来的。”

“你这话里怎么透着一股酸味。”有莘不破说,“不过也好,说明你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是吗?”江离口气很淡,不知在想什么。有莘不破叹了口气。

“干吗叹气?”

“有没有听说商国把葛国给灭了。”

“听说了,怎样?”

有莘不破兴奋地说:“那就是说终于要对万恶的大夏王开战了!”

“大概是吧。可是这事有什么好叹气的?”

“我是在想,”有莘不破说,“如果这场战争早开打几十年,那该多好。在大夏王屠杀有莘氏一族之际,东方诸国大旗一举,天下诸侯响应,也许舅公就不用落到国破家亡的境地了。”

江离漠然道:“那时天下诸侯为什么要响应商国造反?”

“大夏王这么暴虐,逼得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造反?”

“你别忘了,虽然孔甲王以后,王政乱德,但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严重。最多不过是政乱于朝罢了,还没到大家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有莘不破不以为然,道:“难道一定要等到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才造反吗?”

“鼎革不可轻举。”江离说,“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觉得东方举兵,对这个世界不一定是件好事。”

“夏后氏政弊德乱,搞得民不聊生,你居然还替他们说话!”

“革命必以刀火,”江离说,“或许持刀人原本是想做一件好事的,可是刀染了血腥以后,持刀人的心态也会变的,以暴力得到政权的人会更加容易信任暴力,这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火易纵而难收,一开始也许只是想毁掉弊政,但到最后却多半会连传统也一起烧个一干二净。”

“不破旧,怎么立新啊!”

“一物之微,皆有所自。”江离说,“不立足于旧传统,哪来的新!所谓的立新,其实不过是在旧传统上有所增减益损罢了。想把根基全部毁掉然后再凭空建起一座全新的楼阁来,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听过有成功的。”

“哼!”有莘不破说,“现在的那个商国国主也就是因为存了你这样的念头,顾忌多多,所以才拖到今时今日。如今戎狄逼迫于西北,干旱肆虐于心腹,夏王乱政于上,昆吾作恶于下,整个华夏糜烂到都快灭亡了,革夏命立新朝,根本就是不得不为的事情!”

“几十年来成汤一直不动,也许只是因为他实力还未充足。”江离说,“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成汤成功地掌控了民心,如果他幸而革命成功,又能仁谨治国,那或许可以换来一世的太平。那这第一次革命,或许也可以视之为正义,因为他是挟民意而行鼎革。但鼎革先例一开,后世形势推移,流弊所及,必然有贪欲之徒竞相效仿,明明是为了私欲而自立,却伪托革命的大义!到时不但把这革命最初的正面意义给玷污了,连老百姓也得跟着受无穷无尽的灾难。”

有莘不破冷笑说:“依你说怎么办?”

“政昏误国,那是一世之灾,进之以良谏,未必无救。但如革命一起,开了这个先例,举世熙熙,代代相篡,难有止息——那才是万世之祸啊。”

“尊敬的江离师父,”有莘不破冷笑道,“咱们也别去天山玩儿了,直接到夏都去,你给朝廷多多献言,替夏王多进良谏,救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怎么样?”

江离叹道:“我只是一个修真学道的小子罢了,大夏王高高在上,哪会来听我的话。”

有莘不破狂笑起来:“哈哈!这就对了!不过他也不只是不听你的‘良谏’而已!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很多栋梁大臣,也不过说了他几声而已,就被英明神武的大夏王给喀嚓掉了!他要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这国政哪里还会昏啊!”

江离默然良久,道:“当代大夏王确实不像话,但是华夏国运的兴灭,也不能仅仅考虑眼前的问题,还要顾及后世的长远。”

“反正你就是希望天下最好不要死人,好的东西能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有莘不破说,“我可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要我说,见到害群之马,一刀杀了!保护好自己的国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也就是了。”

“那如果有个难以下手的理由挡在你面前呢?”

有莘不破皱眉道:“算了,咱们说这么闷的话题干什么?还是谈谈我们怎么去天山吧。你还记得伯嘉鱼养的那些巨大的水马[19]吗?”

手,轻轻掠过雀池的毒焰,整个毒火雀池似乎立刻被惊醒,毒焰烈烈,火舌缭绕。

“他还是走了,带着那个女人。”

“宗主……”

“临走前惦记着要报复的人不是无瓠(hu)子,而是我。无瓠子如果知道,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宗主,当年真的是你……”

“别叫我宗主。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够。如果当年他能够只把我当做一个女人……”

“宗主,那虎魄究竟是什么东西?”

“虎魄?那是他留下的一点杀机,纯粹的杀机,没有附着任何巫术或精神力,因此也不受任何巫术和精神力控制。”

“不能控制,那么桑家那小子如何驱使?”

“不用驱使。它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点敌意——对我们的敌意。只要把它放出来,它就会冲着心力之源而来,它并不能对我们的精神造成损害,仅仅是破坏我们的身体而已。”

“什么?”

“也就是说,所有没练成魂游物外的心宗传人,都会被这点杀机肢解而死。”

“但魂游物外,天下只有宗主一人练成!”

“我练成了吗?”

“……那这虎魄岂不成了我们的天敌!”

“天敌?不错。他真是天才,临走还留下这样棘手的东西来。不过……唉,我能窥破所有生灵的内心,可是在他面前却全无办法。和这种天命孽缘相比,这点创造又算得了什么?”

“雒灵在那桑小子身边,只怕……”

“对灵儿来说,桑家小子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掌握在桑家小子手里的虎魄并不可怕。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她和那个小有莘之间的未来。咦!那是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

“你没感应到吗?啊!是伊挚(伊尹)和祝宗人!”

“什么!伊挚!祝宗人!难道连这两个人也到西南来了?”

“不,是在东方!遥远的东方。他们在干什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嗯……他们……哈哈,哈哈哈……他们居然在干那样的蠢事!”

“蠢事?”

“补天!他们竟然企图补天!那是人类干的事情么?哈哈,疯子,太一宗的两个疯子……”……

“刑鬼,你还没感应到吗?山鬼已经赶过去了。看来她和祝宗人之间的感应还很强啊。毕竟,祝宗人是她的旧上司。”

“可她已经发誓效忠宗主!怎能……”

“别激动,只是给旧主人送终而已,不算背叛我。”

“送终?难道……那两个人都……”

“伊挚好像还有口气……嗯,季丹似乎也发现了,祝宗人的小徒弟却还蒙在鼓里。我们走吧,灵儿已经找来了。这孩子很好,居然能够发现我的行踪。”

“您不见她一面?”

“不见了。有些话,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季丹大侠,你怎么了?”

“这两个疯子!”季丹洛明遥望东方,喃喃自语。突然发足,绝尘而去。

“季丹大侠,出了什么事了?”

季丹洛明的声音远远传来:“灵药已经到手,东方有大变故,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保重!”

“你怎么了?”

看见江离的脸色突然一片惨白,有莘不破吓了一跳。

“不知道,我不知道。”江离痛苦地说,“只是突然难受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不,不像。”

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那可能是破九尾幻境的时候真气消耗太过严重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看来这次回到了蜀国,我们这群人只怕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休养过来。啊,雒灵回来了。”

在对付涂山氏的最后关头,最擅长把握机会的靖歆乘机逃走,把收了个把月的徒弟马蹄和他哥哥马尾都弃之不顾。有莘不破等人发觉以后,也没心情处理这两个小混混,就由桑谷隽招来两条小天蚕把两人制住,打发到有穷车队拘禁起来,过了不久这两个人的事情就被众首领搁在了脑后。

有莘不破的头发和眉毛都已经渐渐长出,芈压也已经醒来。伯嘉鱼答应借给有莘不破七十二匹巨大水马,助有穷商队逆流而上。这些水马每匹都身大体健,入水如飞,力大无比。借得了这七十二匹水马以后,有莘不破开始部署有穷众人,趁着几个首领养伤的空隙锯木为舟,劈竹做筏。

不过,有莘不破继续西进的计划却受到了有穷四长老的强烈反对。

“台侯!我们还要西进?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不知道。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国度什么民族啊?”

“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你没发现这一路来越走越荒凉吗?”

“不会啊,江山壮丽,风景如画。”

“我不是说这个!”苍长老气呼呼地说,“我是说越往西就越没有人烟!蜀国还好,毕竟是西南大国。但再往西,只怕那些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人去过!”

“那又怎么样?”有莘不破继续装傻。

“我们是商队啊!”苍长老大声抗议道,“可是现在,我们有一个多月没做生意了。如果再往西……我简直不敢想象!”

有莘不破忙安慰他:“别急,别急。名禽所在,必有珍宝,令符兄不是说过吗?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可能发现重宝!我们现在溯江而上,在这大江的源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宝贝在等着我们呢。”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大江源头,到处都是金沙哦。”

“就算真有宝贝又怎么样!”苍长老一点不受有莘不破的诱惑,“别忘了我们是商队,经商才是我们的行当!”

“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是一个会带着你们规规矩矩来回跑、算算计计做生意的人吗?”

苍长老没有说话。

“所以啊,”有莘不破说,“我保证让这个商队的大部分人平安无事地回家,盆满钵满地回国。此外我怎么胡闹你都不要管我。你去问问下面的人,看看他们对我这个保证满意不满意。”

“他们是没什么话说,可是,可是……”

“如果你们实在想坚持什么商队本色……”有莘不破终于想起了对付苍长老的终极法宝,“等商队重新回到羿令符手里再说吧,反正这一天也不会太久。”

苍长老终于不说话了,带着一脸不满意的表情走了出去。

“唉,真烦。”有莘不破实在不想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费心机,有时候真希望这几个迂腐而执拗的老头是羿令符派来的,这样就算是钩心斗角,至少有个对等的敌手。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只有傻瓜才会去想这些大煞风景的事情。我那些出类拔萃的朋友……嘿嘿,江离多半在晨睡;桑谷隽多半在想着那个英俊的女孩;芈压肯定待在他的厨房里给自己做疗理汤;至于羿令符,嘿,多半在看着银环蛇发呆。哦,还有她……

想到和雒灵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的美妙境界,有莘不破心头大动,一阵猴躁。

马蹄、马尾被交到苍长老手上以后,苍长老把他们交给了阿三看管。后来阿三忙碌起来,又把他们交给老不死看管。老不死和马尾倒是相处得不错,一个老,一个肥,彼此都有一个懒惰的理由。

马蹄却活得忐忑不安。这些日子来他多多少少听见阿三对羿令符的夸耀,知道有穷有一头目视千里的龙爪秃鹰,而羿令符则能够和这头龙爪秃鹰通灵。

“嘿!首领能够看到龙爪秃鹰看到的所有东西哦!”

马蹄知道,有那终日盘旋在上空的龙爪秃鹰在,以自己的这点微末功夫,只怕逃不了多远。所以尽管阿三和老不死并没有把他们兄弟俩看得很紧,但马蹄也不敢贸然地逃跑。

“但假如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呢?”这当然会让他顺利逃脱的机会大大增加,但马蹄却不肯这样想,因为这样会刺伤他的自尊。在某个突然醒来的深夜,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作为有莘不破、江离或者羿令符的对手而被杀。对等的对手!

商队越来越忙碌了,因为各大首领的伤势已经痊愈,巨型的水马也已经借到了,但舟筏却还没有造好。负责舟筏设计的是旻长老。商国在海外也有一截自己的附属地,航行业和造船技术也远非西方和北方各族可比。不过这次的舟筏在设计上追求简捷:一是保证能够托起一辆铜车和山牛、风马,二是保证舟筏底部不会湿漉以避免车轮生锈和牛马生病,三是排水破浪的功能较好。

“三哥!让我来帮忙吧。”马蹄很是时候地说,这时候阿三正累得直喘气。

“可是……”

“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其实我只是被误会了,我们兄弟俩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有穷的事情。在我们的冤屈澄清以前,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离开。”

“好吧。”听到阿三这句话以后,马蹄就开始卖力地干起活来,那份冲劲连有穷商队的人都觉得感动。

“看看人家那份劲儿!倒像他才是有穷商队的正主,我们只是来帮忙的!”

“不能输给他!”

“对!”

马蹄没有发现,当自己的冲劲上来以后,身上居然也散发出能够激发士气的气质来。他一直就这么力量十足地干着,有一天阿三对他说:“不如你加入我们有穷吧。”

“我?可以吗?”

“当然!”阿三说,“别看我身份不高,但我在有莘台侯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你这样的人,一个顶俩,这事情至少有九分把握!”

这天晚上,马蹄兴奋得睡不着觉,整晚乐滋滋地听着马尾在那里打呼噜。

第二天起来,他居然没有因为失眠而显得困顿。有穷的众人大半还在做梦,他已经盘算着如何准备这一天的工作了。这时远处一个人沿江走来,却是重伤初愈的芈压出来散步。

“少城主,早!”马蹄忙跑上前去哈腰,但芈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散步。

马蹄当场愣住了,在祝融城外,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伺候过他一回,可这位少城主完全不记得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知怎的,马蹄的心脏突然一紧。

“我在有穷商队,真的能够出人头地吗?”他眼前出现一个瘦削的老头,麻木地给山牛喂草料,这老头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又胖又脏的老头,两个老头相依为命地活着,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难道我就要这样一辈子地过下去?”他曾想过利用有穷商队作为跳板,跳出自己在祝融城的那个命运的怪圈。可当他有机会进入有穷商队以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陷入另外一个命运的怪圈罢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两个人怎么办?”舟筏已经准备妥当,伯嘉鱼的送别酒也已经喝过。临出发时,苍长老这样问有莘不破。

苍长老的身边是阿三,阿三身后是伛偻着身子的马蹄和马尾——马尾手上没有麦饼,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吮吸着又脏又肥的手指。马蹄却扑通跪下了:“台侯!那靖歆干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啊,我们是被他骗来的。一路上他逼我们做牛做马,让我们受尽了苦头。可是我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苍长老说:“看来只是两个小本商人,多半是给靖歆那家伙胁持了。”在苍长老面前,阿三也说了不少好话。

羿令符问道:“这两人这些天还老实么?”

“挺老实的,”苍长老说,“乖乖窝在那里,也没打算逃跑。”

旁边阿三插口说:“后来我们忙起来,这小子还主动请求来帮忙抬过木头。其实这人在祝融城的时候曾来应征过我们商队的杂役。”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阿三恰是时候地插了这句话也不算越礼。

马蹄听见这话暗暗感激阿三。偷眼向江离看去,只见他眼皮也没抬一下,显然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让他记在心上,但他却把江离拒绝他入有穷商队的那几句话刻骨铭心地记在脑中。

“是吗?”有莘不破懒洋洋道,“安排他们上筏,做个杂役吧。”

阿三忙拍拍马蹄的背,低声说:“快谢谢台侯的恩赏!”

“谢谢台侯,谢谢台侯!”马蹄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能进有穷商队,这不是他向来的梦想吗?但为什么现在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满腔积郁呢?

“你们出去罢。”苍长老说。

马蹄站起来,却没随着阿三出去,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直视有莘不破,问道:“你不杀我了,是不是?”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苍长老喝道:“还在这里啰唆干什么?谢过台侯的恩典,就快干活去!”

在这些举手之间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大人物面前,马蹄心中怕得要命,两边太阳穴跳得厉害,听到苍长老的断喝,不禁退了一步,背脊却碰到了不知进退的马尾。靠着背后那堆肥肉,他体内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气从下往上冲,颤声又问了有莘不破一句:“你不计较我们的冒犯了,是不?”

有莘不破终于大度地点了点头:“没错。你们下去吧,好好干。”

苍长老喝道:“还不谢谢台侯勉励!”

马蹄突然想起透过祝融火巫家的狗洞偷看到的一节礼仪,肃身直立,拱手长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兄弟俩臂膀相扶,自己还能活下去。就此告辞。”扯了一下马尾,也不敢停留,步履踉跄地走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但苍长老和阿三,连有莘不破也呆住了。

舟筏已经妥当,铜车牛马也都上了舟筏,巨形水马下水待发,可在最前锋的铜车“无忧”上,众首领都还不肯下令出发。

苍长老说:“台侯,再不走,就误了吉时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

“有莘哥哥,你还在等什么呢?”芈压骑着驺吾,兴致勃勃地在搬到舟筏上的铜车顶跳来跳去,从这驾车顶跳到那驾车顶,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

“桑谷隽,是吧?”说话的是江离。

“桑哥哥?他会来吗?”

“五五之数。”羿令符说。

“十二分把握!”有莘不破高声叫道,“他一定会来的!”

芈压嘟起嘴还想说什么,远处一个声音飘来:“真感动啊!感动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有莘不破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得意扬扬地道:“看!我说他一定会来的,不是吗?他怎么会舍得我们,对吧。”

“得了吧你,我只是来给你们送行。”桑谷隽骑着独,从岸边的土地上浮了出来,左边是左招财,右边是右进宝。

有莘不破冲他眨眨眼睛:“不是吧,你就算舍得我,难道还舍得那阵风?那阵风可是往西边刮去的呀。”

桑谷隽突然有点腼腆,但随即扬起了头:“就算要找风找雨,我自己也去得。”

江离突然道:“你若不想与我们为伍,为什么还要弄出一辆和我们商队铜车大小相类的车来?”

“车?”有莘不破说,“什么车?我怎么没看见。”

桑谷隽笑道:“因为你眼睛有毛病!”他看了看江离,说:“人家都说羿兄眼睛毒,我看你也不比他差。”说话时桑谷隽等三人渐渐升高,他们脚下浮出一辆石头车来,果然和有穷的铜车一般大小。车由几头面目蠢钝的巨大地鼠托着,看样子这车竟能够穿山入石。

芈压见这辆石车竟然可以潜地如入水,大感兴趣,骑着驺吾跳了过来敲打玩弄。有莘不破说:“我虽然没料到你会带这样一辆车来,不过还是为你准备了一只大筏。”

“用不着。”桑谷隽一跃跳上了“无忧”车,左招财、右进宝驱使石车“无碍”,蓦地穿石而入,消失在江岸边的群山之中,把旁边的芈压吓了一跳。

桑谷隽说:“我们在水上走,我的‘无碍’会在岸边紧紧跟着的,我就怕这舟筏走得太慢了。”

负责轮流拉‘无忧’逆江而上的水马,是伯嘉鱼所借七十二匹水马里最大的两匹。它们是蜀国的两匹通灵兽,听到桑谷隽这话一齐发出像人一样的呼喊。桑谷隽是见过它们的,也不理会它们。有莘不破忙叫道:“出发!起航!”

“出发!起航!”苍长老令旗挥动,拉着“无忧”的水马趁着气势分水破浪,后面的水马虽然略不及它们的神力,但跟在“无忧”后面,阻力较小,也尽可跟得上。左边沿岸,火鸦托着芈压的厨房“一品居”凌空飞行;右边沿岸,桑谷隽的石车“无碍”时或出现在山石阴影间。蜀国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目送这传奇的商队溯江远去,有的祝福,有的赞叹,有的发愣,有的留恋。

“你出来了,巴国国主怎么办?”羿令符道,“他不担心你?”

“我就是要他担心我。”桑谷隽说,“回家以后,他老人家形若枯槁,国事家事都不理会,如果没有叔父内外主持,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在他老人家面前伺候着,他也不怎么理我。所以我出来的事情,叔父也是赞成的,他认为我出门以后,爹爹会多记挂着我些,就不会老想着姐姐了。”

“切!”有莘不破嗤之以鼻。

桑谷隽捋起双袖:“想打架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谁啊!”

两个人就要动手,羿令符掏出有穷之海,当头一罩,把他们俩都收进去了。他轻轻抚摸着这个陶钵,喃喃说:“这东西灵力充足以后得常用用,不然会生锈……”

一阵阵的怒吼和痛骂从有穷之海中传了出来,跟着是两人在里面大打出手的各种气劲相撞的声音。

“我进去看看。”芈压骑着驺吾冲了进去,接着有穷之海开始有阵阵浓烟冒了出来。

“吵死了。”江离不知怎地做出一个葫芦盖来,一下把有穷之海给盖住了。

“他们在里面闷死怎么办?”羿令符说。

“活该!”江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继续他的晨睡。

雒灵无声地微笑着,坐在“无忧”的最前头,听江水唱着常人听不懂的歌。

蘡薁[20](yinggu)青青,还没完全成熟的季节,正是最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