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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生和冲昕四目相交。

她转头看向伍执事,伍执事忙介绍道:“这是我们长天宗的冲昕真人,道君正是真人的弟子。”

竹生微讶。这倒不是装的,是没想到冲昕已经结婴。怪不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她竟没有察觉。冲昕今年不过八十岁上下,不足百岁就结婴,如此年轻,当真不负天才之称。

她便颔首见礼道:“见过真人。”

道君这称呼,从此不复存在。

冲昕盯着她,半晌,问道:“姑娘可是姓杨?”

竹生道:“我名竹生。”

冲昕沉默片刻,又问:“姑娘血亲之中,可有女子姓杨。”

竹生潭水般的双眸凝在他脸上,片刻后道:“家母正是姓杨。”

冲昕神色震动。

竹生不待他再开口,先问道:“冲昕真人,敢问便是六十年前,长天宗炼阳峰的冲昕道君吗?”

冲昕看着竹生,没有说话。虚景道:“正是家师。”

伍执事左右看看,已经觉出气氛不对,然而也不好走开,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

“既然如此……”竹生伸出手,张开,手心一块乌黑木牌,“家母嘱我,将此物还与真人。”

冲昕盯着那木牌,没有说话。

竹生道:“还有一柄长刀,名绿刃,却是我用惯了的。真人若不介意,我折成灵石还与真人?”

冲昕却盯着那养魂木牌,问:“她呢?”

竹生抬眸:“……已经过身了。”

冲昕抿抿唇,逼问:“何时?何地?因何?”

竹生道:“大约一年多前,我们才穿过界门,家母年事已高,心愿将了,松了一口气,便过去了。”

冲昕道:“她有何心愿?”

竹生道:“她说,当日不曾道别,甚为遗憾。终又回到此处,原以为,可以亲自道别……”

冲昕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当日他逼问树翁,树翁的嘴巴,却紧闭如蚌。他最终只问出,有两人自凡人界进入界门,其中一个是人修。除此之外,树翁再不肯吐露半分。如今与竹生所言,正是吻合。竹生便是修士,想来另一人……自然是凡人。

竹生看着他,轻唤:“真人……?”

冲昕睁开眼睛,问道:“她葬在何处?”

竹生道:“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界门。”

冲昕的目光,陡然锐利。

竹生无所畏惧,道:“她在那边,过了完整的一生。有家人,有朋友,有儿女。原就该回归那里。”

竹生亲眼看到那青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也看到了他眸子深处闪过的痛楚。

若还在当年,还在炼阳峰上,还依偎在他的怀中,杨五或许还会有片刻心软。可经历那之后种种疾风暴雨的竹生,没有心软。

这些疼痛,算什么呢?可有她当年螭火焚身之痛更痛?可有她命悬一线身不由己更痛?可有她倍受凌/辱求死不得更痛?

“杨五”从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生存而塑造出来的虚假的人。

当日始于谎言,今日终于谎言。

如金如玉的纯厚青年,也该跨过年轻时的这一道坎,去成为如他的师兄们一般的男人了。

竹生白皙的手掌向前伸了伸。

冲昕无声地看着那块他亲手给她系在颈间的乌木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少女乌发如瀑垂在一侧肩头,脖颈洁白如玉,纤细修长。仿佛听到了她声声唤着“道君”,笑如银铃。

可他短暂地离开了一下,她就香消玉殒了。

他终于伸出手,自她手心中拿起了那块乌木牌。他的指尖冰凉,触到了竹生的手心。竹生垂眸,又抬眸,看向他。

冲昕却没有再看她,他攥着那块乌木牌,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热。

他袍袖一拂,撤去隔音结界,霍然转身,一步步离去。

竹生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留下一街灯火阑珊。

她转过头,伍执事无措地看着她,虚景蹙着眉头。从刚才她拿出乌木牌,冲昕便张开了隔音结界,他们两个,并不知道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竹生道:“道君,我有一兵刃,唤作绿刃。原该归还真人,只是我用惯了,想折成灵石还给真人,可否?”

虚景叹息一声,道:“绿刃是当年真人赠予令堂之物,姑娘就不要说什么还不还了……”

竹生含笑道:“那我就生受了。烦请替我谢过真人。”

虚景凝目望她,摇了摇头。

竹生嘴角微扯,又道:“我原就想请人帮我引见道君,不意今日便得见道君,真是运气。”

虚景问:“姑娘可是有事?”顿了顿道:“我与令堂有旧,还欠令堂一个人情,姑娘有事,但凡某能做到,必尽力而为。”

竹生道:“的确是有事,只是此事须有人见证,今日太晚了,我想明日去拜访道君,不知道君是否方便?”

虚景道:“明日上午,我在分处恭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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