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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姐姐在干嘛呢?她好像就在一边站着。范大先生的说教她不爱听,但他讲的有些东西她还是会听一听。七刀那时候极其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偷眼看她,所以就看到她站在一旁,平静得近乎冷漠地看那张舆图,看那条线。

那个时候竹生冷漠冷厉得让人又怕又爱。范大先生和蔼耐心得像个长辈。翎娘虽不爱理他,但若看见他喝生水,就会一把抢过,然后面无表情地拿凉开水给他。阿城夜里会给他掖被子,还会偷偷给他酒喝。

什么时候,就都变了?

竹生让他渐渐看不懂了。范伯常一心想隔绝他和她,甚至……和毛毛。范翎厉害不输其父,她对他倒是很温和,却还不如当初对他的冷淡来得真性情。杜城,……还是蠢笨如昔。

而他自己呢?他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有价值的人。除了竹生他不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他自己就成了一个让别人惧怕的存在。

这很好。他从小就一直梦想有这么一天。特别是当他睡在柴房里,无医无药,只能用清水清洗那些被虐打出来的伤口时,他就一直梦想有这样的一天。

他看着那舆图,以为自己明白了竹生在看什么。他道:“你想要这天下?”

他蹭蹭她的发顶,道:“我为你去取。”

竹生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向后靠在他的怀里。七刀的胸膛宽厚结实,靠起来很舒服。但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条海岸线上。

作为一块大陆的边缘,那条海岸线……太直、太整齐了。活脱脱似一道剑痕。

长天神君。

被称作“神君”的男人啊……

纵然竹生承认范深的一些观点,默许了范深的一些行为,但她还是不认同他想将七刀和毛毛分隔的想法。

他说:“天家无父子。”

竹生道:“这句话里的‘父’应该是我。”

他说:“自古外戚,不得不防。他尤甚于外戚。”

竹生道:“有我在一天,他就不足为患。”

他说:“太子迟早要继承你的一切,你还能活得比他更久不成!”

这一次竹生沉默了许久,才回到:“或许能。”

范伯常终于哑口无言。

范深一直致力于神化竹生。在民间,有许多关于竹生的宛如神话般的故事流传。范深的努力得到的是葫芦形的结果。

这葫芦中间的细腰,是中层的官员和广大的有些见识的读书人。对这种神化君主的言论,他们不会明面上反驳,却微笑不语。那微笑中自是带着“我懂,玩政治嘛”的心领神会。

这葫芦的两头,一头是普通的懵懂无知的百姓,他们听风就是雨,见到座庙就进去拜一拜;另一头是澎国最上层的官员,这些人是有幸追随在竹生身边,见过,听过,与她并肩而战过。这两个天差地别,最底层和最顶层的群体,全都相信这神话。

前者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后者却是因为知道足够多。

范深当属所有人中知道最多的。哦……或许还要除去赵敛之这个人,赵敛之毕竟是竹生的枕边人,他或许还比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深知……竹生并非常人。他甚至觉得,竹生可能不是凡人。

这不是他和她头一次谈及她的寿命了。他想问,她真能活那么久吗?为什么?

但他还是没问。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如若那样,我担心的许多事都都不存在了。”

竹生道:“是啊。所以你放松些吧。”

她看着他,眼中有很多怜惜。

“你年纪大了,多注意身体。”她说,“别太操劳了。今年,好好地做场寿吧。别信那些谣传,我没有不喜欢别人做寿。”

范深大竹生十四岁,他今年是五十整寿。

当年相遇,他三十有四,正是男子壮年,身边有贤妻娇女相伴。而后便是人生巨变,若不是竹生,他一家怕已经黄泉相聚。

三十四岁的壮年男子,遇到了看起来宛如少女的孤身女子,抛开肉身皮囊,是两个成熟灵魂的风云际会,从此雷动天下,像一道霹雳照亮了混沌世间,令这大陆为之震颤。

可岁月不饶人。竹生悄悄以丹药调理他的身体,他一直很健康,文弱书生,这些年却从没生过病。可他终究老了,两鬓染霜,皱纹爬上眼角。

纵然竹生觉得那些皱纹让他的眼睛更加迷人,也有种时间自指缝间流失无法抓住的失落与惶恐。

她和他都看着对方的眼睛,都在对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

她和他都明白那种失落与惶恐是怎么回事。

如今的竹生,依旧绿鬓如云,眼角不曾有皱纹。分明,翎娘的眼角,早早就有了细纹。

竹生就像她说的那样,会比他们活得都久,或许,会送走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