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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道君……不,他想起出发前冲昕看杨五的目光,否定了这个猜想。他猜想不出她究竟为何会有这样一份忧伤凝在眉间。

她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却裹着昂贵的赤狐皮的斗篷,以疾风狼为坐骑,腰间悬着代表一峰之主的紫玉佩,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取。虚泽道君的爱女,待遇也不过就是如此了,甚至连这头疾风狼,都还没抢过她。她,到底为什么还会不快乐呢……

雪由小而大,到了傍晚的时候,已经成了鹅毛般的雪片。冲昕站在洞府外的高崖边眺望,许多山峰已经渐渐覆上一层白色。再下一个晚上,等到明天,宗门就会变成银色的世界。

这其实是由于护山大阵的缘故,虹罩影响了气候,使得夏季持续的时间更久。秋日被压缩得很短,冷气流便迅速的凝结,一入冬,便大雪纷飞,处处洁白。

那时候,宗门便恍如仙境,很美。然而更美的,却是夜深人静,月挂高空时的夜景。她一定会很喜欢。

旃云峰顶终日云雾缭绕,不管下雨还是下雪,雾气都会更重。她在师兄那里,一定是什么都看不到。等她回来吧,等她回来,他带她去看夜雪。

对了,还有乐于峰西边的山里那些小瀑布。这种时候,那些瀑布都会冻住,成为冰瀑。先用烈火术将冰瀑融掉,再牵引瀑布水流斜流,然后用炎冰术令水流急速冻住……就可以坐在瀑布顶上,从瀑顶一路滑到下面。他少年时常常这样偷偷地玩耍,后来被冲禹师兄发现,师兄还跟他一同玩耍过几次,只不敢叫掌门师兄知道。

掌门师兄倒不会责备他。只是他对他的期望太高了,总是希望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修炼中去……师兄闭关冲境已经两年,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但冲琳师姐折了寿数为师兄卜算,算出师兄有惊无险,倒是不怕。只希望师兄能尽早破境,更进一层。

放下对师兄的担忧,他抬头看看越来越大的雪。想到杨五那么爱玩,喜欢速度和刺激,一定会很喜欢那个冰川滑梯。

他的唇边,不禁有了笑意。

待等到第三天,杨五还没有回来,冲昕如上次一般,遣了徐寿过去探看。徐寿带回来的回话亦如上次,杨姬无事,多调理几天,于她有益。既然如此,他就不担心了。把杨五交给师兄,他是放心的。

他却不知道,这一次,冲禹遇到了个麻烦。

“怎、怎么会这样?!”看到重新长高,变得玲珑有致的杨五,冲禹真人彻底傻了眼。

杨五揉揉还隐隐发疼的身体,看冲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约略猜到了几分。取出一面靶镜照了照……果然!前两次她重新长大后,面貌就略有变化,却细微到除了她自己,别人都很难察觉。这一次,这变化终于大到不能叫人无视的程度了。

这都是因为冲昕不吝啬以琼果喂养她,使得她的肉身得以脱胎换骨,是迎风丹筑楼的“地基”变化太大,以至于筑起的高楼变化也跟着变大的缘故。

杨五放下靶镜,看冲禹一脸不能理解的懵圈,便把自己那个“地基和盖楼”的理论说给了他。

冲禹其实是个技术型学霸,他除了修为达到了元婴境界,还极为擅长丹道、符道,因此才能在宗门里同时兼领丹药、符箓二司的掌司之职。杨五这个地基和盖楼的理论并非他想不到,而是正好戳到了他的盲区。

他自小就入了宗门,一路修炼至元婴境,历时了三百多年。他的人生虽然漫长,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闭关、悟道、修炼、炼丹和钻研符箓阵法之上。当年他筑基圆满,按照宗门规矩,就该出去历练,以强化心境了。别人都出门了,只有他还在自己的小院里宅着。最后还是他的师尊实在看不下去,一脚把他踢了出去,他才不情不愿地出门游历了十年。一回到宗门就立刻结丹了。

结丹成为金丹道君,便分得了一座峰头,有了自己的洞府。不用天天在师父眼皮子底下了,他乐得没人管,天天宅在洞府里,不是炼丹,就是画符。

丹也好,符也好,包括傀儡、机关和其他一些,虽然也都被认为是道法分支、辅助,却终究不是最最正的那条大道。修炼己身,才是真正的大道正途。

待他到了金丹圆满境,自己也万料不到,堂堂一个金丹道君,竟被师尊亲自杀过来,拎着领子又扔出了宗门!委委屈屈地,又出门历练了三十年,这一次倒以“丹、符双绝”在外面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待他回到宗门,闭关了一次,便冲境成功,碎丹成婴,成为了元婴真人。

他后来一直记着,他的庆贺大典之后,喝醉了的师傅握着他的手臂说:“你呀,你呀!你和琳儿天资如此之好,偏偏心都不在大道。到现在都不能替为师解忧。罢了,罢了,好在还有祁儿。这些累事、俗事只得交与他了。你以后切切要听你师兄的话,务要以宗门为重……以后我若不在了,你切莫为了小道,误了正途……”

那时候他牙痛地想,有师父他老人家这种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在,时时盯着他,提点他,抽打他,他哪敢误了正途啊。以他的宅蹲属性,搞不好以后会成为长天宗第一个被师父拎着领子扔出宗门被逼着去历练的元婴真人呢!

他那时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因为未来是如此的漫长。

他实在想不到,他离元婴圆满境还这么远呢,师父就先离他而去了。再没人会踢他出宗门,强迫他出门历练了。

他将自己关在洞府里好几年。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了百多岁,历练中也见了许多,已经看淡了生死,只是还没到要去堪破生死关的时候。却不料师父的陨落,竟令他如失魂魄。

这才明白,因为自小离家入宗门,虽然父母过世之时亦曾侍奉床前,全了人伦。内心中,却并未特别的难过。原来是因为,百多年里,早已经把师尊视作了真正的家人。师尊的陨落,于他才是真正的断尘缘、面生死。

他闭关数年,出关之时,便堪破了生死关。

破情关,堪生死。他做到了一半,相当于一只脚迈入了还虚境。

而后丹药司掌司师叔破境,升为长老。符箓司掌司师叔兵解陨落。掌门师兄要他挑起丹药、符箓二司。他从来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些俗务,本想拒绝。

师兄却道:“师父当年与我道,他日你需要臂膀,冲禹可倚靠。”

冲禹活了百多岁的人,也没抗住这一句,生生让师兄给催红了眼圈。

及至叫师兄哄着套上了丹药司、符箓司两道大枷,才知道这些俗务有多么地拖累修炼。怪不得丹药司掌司师叔一破境,立刻急惶惶地丢下了这一摊子,躲到宗门禁地里去了。

再回头看师兄,撑着整个长天宗“四大仙宗之首”的名声,不知道多少俗务缠身,竟能修炼至元婴圆满境,真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