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第一百五十九章(2/2)

“也不轻,你是没瞧见她那模样,血肉模糊的,伤筋动骨了,只怕得躺好几月呢。”又道,“判了义绝,被赶回娘家,幼子也没法带走,回去了是抬不起头的。她把自个儿的名声作得这般臭,往后哪家郎君还敢娶她,这辈子估计是被毁了的。”

张氏大快人心道:“那也是她活该!”

林秋曼换了一身便服,才坐到桌前用饭。

“明儿差人去趟晋王府,让陈管事安排见吴嬷嬷。”

张氏应声是。

直到后日下午,晋王外出公干,林秋曼才悄悄地去了一趟。

家奴把她请进吴嬷嬷的房间,当时吴嬷嬷正在昏睡中。

猝不及防瞧见床上的人,林秋曼有些难以置信。

这才多少日,竟瘦成了皮包骨头。

伺候她的仆人说起就眼泪花花。

林秋曼坐在床沿瞧了会儿,没隔多时吴嬷嬷从睡梦中醒来,见她来了,疲乏道:“二娘可算来了。”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嬷嬷平日里待我好,我自然会来的。”

吴嬷嬷虚弱地笑了笑,“官司打完了?”

林秋曼点头,“打完了。”又道,“嬷嬷得尽快好起来。”

吴嬷嬷摇头,黯然道:“老奴好不了了,命数已尽,只怕也熬不了多少日了。”

林秋曼觉得心里头有些难受,没有说话。

吴嬷嬷继续道:“老奴就想在临死前见见你,想跟你说点体己话,若是不中听的,二娘莫要见怪。”

林秋曼幽幽道:“嬷嬷是通情达理之人,二娘不会见怪。”

吴嬷嬷:“你能这样想,老奴便没有看错人。”停顿片刻,又道,“当初昭妃娘娘去得早,她临终前曾嘱托老奴照顾好郎君,可是老奴不中用,只怕又得在半道上撒手了。”

林秋曼垂首。

吴嬷嬷:“郎君是喜欢二娘的,相信二娘比谁都清楚。”

林秋曼老实点头。

吴嬷嬷又道:“那二娘知道郎君为何独独看中你吗?”

林秋曼一言难尽道:“他曾说过,说我难以驯服?”

吴嬷嬷缓缓摇头,“偷偷告诉你,那是因为你跟昭妃娘娘很像,骨子里都是一类人。郎君从小受她教导,深受影响,所以才会被你吸引。”

林秋曼愣住。

吴嬷嬷幽幽道:“老奴伺候了娘娘一辈子,从娘家进宫里,可以说是看着她走完一生的人。她跟你一样的,骨子里傲,视尊严如命。如果当初没进宫,或许会有另一番天地,只是遗憾没能如愿,一生白白给葬送了。”

“当初娘娘不愿为武帝委曲求全,就如同你不愿为郎君折腰一样。老奴知道你跟其他女郎不一样,也不奢求你屈身讨好郎君,只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秋曼正色道:“嬷嬷你说。”

吴嬷嬷轻轻抚摸她的手,“女郎在世立足不易啊,你能从韩家挣脱出来自立门户更是不易。但你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能上公堂替女郎讨公道,可见是个有抱负的女郎,老奴说得对吗?”

听到这番话,林秋曼颇有些吃惊。

吴嬷嬷继续问:“老奴说得对吗,二娘?”

林秋曼点头,“对,我不服气,我想把人人唾骂的林二娘洗得干干净净,变成受人敬重的林二娘。”

吴嬷嬷微微一笑,“茶馆里都在说你为女郎讨公道,是个顶好的娘子。府里的下人也时常议论你不一般。老奴相信,假以时日,你必然会做到受人敬重。”

得到她的认可,林秋曼很高兴。

吴嬷嬷话锋一转,“可是二娘是否想过,这条路跟其他女郎选择的路大不相同。它注定是荆棘丛生的,稍不留神就会把你扎得满身鲜血。况且你如今还拖家带口,你是没有条件和底气去拼去挣的。”

林秋曼沉默。

吴嬷嬷客观道:“你跟大长公主不一样,她开办华阳馆,背后有整个皇权做支撑。可是你呢,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孤勇。”

这话很是扎心,林秋曼觉得有些丧。

吴嬷嬷:“你上公堂辩理讨公道,是为了拉女郎一把;大长公主开办华阳馆,是为了给女郎谋生路。你的思路和想法都是超前的,老奴很是欣赏。但是要真正执行下去,你还需要后盾,而晋王府便是你眼下可以借力的后盾。”

林秋曼皱眉,“嬷嬷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跟晋王做交易的。”

吴嬷嬷安抚道:“二娘莫要着急,老奴今日不说这些。”

林秋曼的情绪平稳下来,静静听着。

吴嬷嬷喃喃道:“郎君的情形你应该很清楚,他身上毛病很多,同时也担负着巨大的压力。他的背后有近万人的性命托付,一旦晋王府倒下,将是一场浩劫,和当初齐王案一样的浩劫。”

林秋曼冷酷道:“可是这些与我又有何关联?”

吴嬷嬷:“你姐夫,听说是郎君从渭城提拔上来的。”

林秋曼被噎住了,神情变得阴霾。

吴嬷嬷一点点扎她的心,“还有韩家,如果没有晋王府庇护你,你林家一家老小都得遭殃。”又道,“府里皆是女流之辈,韩三郎要使绊子,最容易不过。”

林秋曼被这些现实约束说得糟心。

吴嬷嬷继续道:“晋王府不能出岔子,郎君更不可出任何差错,一旦他出事,受牵连的何止你林家?”

林秋曼不痛快道:“我一介女流,哪能保得了他?”

吴嬷嬷紧握住她的手,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你非得互扎互伤,相互排斥抵触呢,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互成就呢?”

林秋曼被这话说愣了。

吴嬷嬷激动道:“你都是有抱负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拉对方一把,相互成就呢?”

林秋曼一时回不过神儿。

吴嬷嬷情绪激动开始咳嗽起来,林秋曼忙拍她的背脊,她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林秋曼又喂了她一杯水,她才渐渐平稳了些。

“郎君服食寒食散,已经有了心瘾,迟早被它毁掉。二娘你拉他一把,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好吗?”

林秋曼皱眉,“我没那个本事。”

吴嬷嬷:“你有!只有你才能把他拉出来!只要你愿意,你就有法子把他拉出来!”

林秋曼偏过头。

吴嬷嬷红眼道:“二娘,老奴求求你了,拉他一把,只要你拉他一把,他就能给你所有,成就你的抱负,让你毫无后顾之忧。”

林秋曼咬唇不语。

吴嬷嬷抹泪道:“老奴很担心郎君,怕他被毁了。谁都毁不了他,可是寒食散能。久服伤身,就算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那才叫致命。”

林秋曼:“没人逼他服,是他自己选择的。”

吴嬷嬷浑然无力,“你说得对,是他自己选择的,走了岔道。他服药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又疯又可怕。但他生来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生来就是这般疯魔。你若试着去了解他,就会明白他不是那么坏,也不是那么狠,就是顽劣了些。”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初昭妃娘娘成就了他,同时也毁了他,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有人欲,也没有渴望,只有规矩教条,以至于他人前人后性情两面,多变复杂。”

“老奴同你说这些,不是想你去同情他。他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同时也享了与身份匹配的东西,不值得同情。”

“老奴就想你拉他一把,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成就他,也成就你自己。”

“你若想干一番事业,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女郎没有权势是寸步难行的。但你可以踩在他的肩膀上,利用他的权势为你铺路,为你开天辟地。”

“郎君不是一个听不进话的人,你既然有本事在公堂上说服马县令,自然就应该有本事说服他为你所用。这才是一个在世道里摸爬滚打吃过亏的女郎应有的觉悟,而不是靠着一腔孤勇拼了命去挣,白白丢了性命,你明白吗?”

这番话出自吴嬷嬷的肺腑之言,令林秋曼沉默。

她继续道:“二娘,嬷嬷没有害你。老奴在宫里待了数十年,看遍了勾心斗角,尝遍了世情冷暖,这些话都是老奴悟了一生才悟明白的。”

“你与老奴同为女郎,老奴敬你跟昭妃娘娘一样有骨气。可是世道艰难,你除了有孤勇,还得有后盾伙伴。而郎君便是你的最佳人选,只要你拉他一把,试着去了解他,走近他,他必会许你一片天地,让你展翅高飞。”

“二娘你是聪明人,你有能力,你缺的就是一个台阶,只要上了那个台阶,你就有本事去实现你的抱负。这是你一生去追求的东西,它难道还不够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