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黑白藏真(1/2)

不知是白天睡得太久,还是桑木清留下的这堆宝藏太诱人的缘故,褚嬴竟看着这些书一路通宵达旦到了五更时分。萧令姿可没他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看过盒子里的古琴还完好如新,可她也不会弹,便只能随便把玩了几下。她本意是想借着琴声吸引那呆子过来一起玩的,转头却见他仍是全神贯注扑在书上,一副谁来也没空搭理的样子。无聊之下,她也就乖乖自己回房里去睡了。花六是下人,从小习惯了陪读,这辈子最会的也就是随便找个角落打盹了。

天将明时,褚嬴手里的第三本书也翻到了最后两页。花六趴在桌子边不时变换着打盹的姿势。在房里安睡了一整夜的萧令姿是一向习惯早起练武的,虽然这里没有鸡,但是凭着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个点她也该起身了。

在小水池边简单洗漱之后,萧令姿回到竹舍里还没见褚嬴和花六人影,心下就有些好奇这主仆俩一夜都在书房里做些什么。一开门进去,见褚嬴还站在凳子上一边翻着书一边眉头紧皱的样子,萧令姿就禁不住发自内心地想给他写个服字。好似她这种一看见书就打个哈欠想睡觉的物种,应该这辈子都达不到学神这种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态度的。

萧令姿默默地咂了咂嘴,正打算不管他俩,顾自出去竹林里练功,不防褚嬴那里已经听见她的声音,趁她还没完全转过身去时赶着开了口:“哎,敏则!你来得正好!你快过来看!”

“什么……”看他拿着书从凳子上跳下来,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萧令姿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值得她惊喜的早安吻之类的好事情的。

“你快看,快看!”褚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她的心思,一个箭步冲到她身旁,把手里的书摊在她面前道,“你看这篇,这一手,还有这一手……很奇怪……还有这里,我觉得这些棋谱好像都有点问题……”

“我看是你有点问题……”萧令姿一向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一大早挖开双眼就看到书。于是,她两个眼睛只是斜上翻白着气鼓鼓地盯着他的脸,压根没往他手里的书上看。

“?”褚嬴自顾自说得兴起,回头看见她的这个表情和态度,自己还有些小脾气,“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见啦!”萧令姿最后无奈地默默长出了一口气,道,“算了……你刚才说什么问题来着?!”

“你看这个,这一手,这一手,还有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话回到正题上,褚嬴倒是不计较再多给她在书上指一遍,“这几手,看着不太像是你师傅会下出来的。”

萧令姿拿过书,仔细看了一下,忽然也像来了兴致,轻轻咬着手指嘟囔道:“好像……是有点奇怪……前面两手只是有些平凡,可是后面这一手……连我都看得出来是坏棋,师傅应该不会这么下!”

“奇怪吧!”褚嬴又转身过去桌子上拿了另一本出来,道,“你再看这本。其他的几篇都挺不错的,唯独这篇……你看这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和这里……根本就不像是老先生的手笔,倒像是个完全不懂棋的人!”

“……会不会是,跟你一样下了一整晚不睡觉下糊涂了……”

“什么下糊涂……”一说到下围棋容易脑抽,褚嬴自然就不答应了,“身为一名棋士,下棋只会使人精神百倍全力以赴,怎会有糊涂一说?!况且,老先生是当世高手,下这等俗招已是罕见,更遑论是这样的坏棋。你再看这里,这个……”

“咦?!怎么会……”萧令姿猛地抓住了他手里再次指出的这篇,但见棋谱上他所指着的右下角有一路白棋已经被黑子完全堵死,一口气都没有。照规矩,这一路没有气的白子是已经死了的,应该已经被黑棋提掉。可现在,这路棋不止没有死,还成功进化成厌氧生物照旧占黄金宝地。

“这根本就不像是这上面记载的这些历代名士会下出来的棋,更不像是桑老先生会收藏和绘制出来的棋谱。”褚嬴认真道,“这种错误,恐怕连初学者都不会犯。”

“怎么会这样呢?!”萧令姿好奇地绕开了褚嬴,往里面书架上和书房四周环视了一圈,“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当初我师傅被皇兄带走时,确曾有宫中的人来翻查过,但他们是来搜藏宝图的,这些书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当时只是被翻倒在地上而已。他们没找到藏宝图就回去复命了,之后我皇兄也没再派人来过这里。这些书从那时起,应该就没人再动过。”

“藏宝图……”褚嬴忽然像是回过神来想到了什么,赶快从萧令姿手里拿过了刚才那篇错漏百出的棋谱,又随便抓起了旁边自己刚才翻过的两本,再次认真比较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萧令姿先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眼见他口里念着藏宝图,又一脸认真看着那几本棋谱的样子,恍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遂道,“……你不会是在想,这玩意儿就是藏宝图吧……”

果然,褚嬴虽然不去理会她,又认认真真把这些棋谱看了几遍,但还是没能看出什么宝贝的端倪来。即使是错漏百出,恶手俗手连连,它们看着也就是一张张两人对弈的棋谱罢了。终于,褚嬴看到最后慢慢歇了一口气,垂手收起了手里的书本,道:“看不出来……难道真的只是画错了?!”

他毕竟已经挑灯夜看了一晚上了,虽然嘴上说得下棋能精神百倍,可这么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就算脑子精神百倍,眼睛也得吃不消了。看着他研究半天没结果,又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萧令姿这下便乖巧地凑了上来,歪着脑袋朝他卖萌笑道:“既然褚大人都看不出来,不如陪我到外头练练剑,弹弹琴,放放风,说不定……等一下回来,就能如有神助!”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褚嬴下意识地转头往窗外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黎明渐近,那一层幽蓝色的晨光伴着一天里最冷的清风穿过山间和竹林,又扑进了窗子里来。花六还趴在桌上睡得口水横流,偶然被风扑到时还会微微抖一抖身子。褚嬴下意识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衫,小心披在了他身上。萧令姿看着这主仆二人发笑,褚嬴却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唇边,示意她要小声一些。

拿着琴踏过竹廊桥,前面便是林子里的听风小亭。那是桑木清还在世时最喜欢的地方。这里有四檐草帘上挂着的竹风铃,用竹子编成的桌子和凳子,每一样都透着当年居住在这里的人清平生活宁静淡泊的气息。风穿过竹林沙沙响着,和草帘上挂的竹风铃一起先唱起了调子,然后又轻轻拂起了亭子里两人的衣裙来。

褚嬴放好了琴,先随意拨弦试了试音色,不想这琴在这里陈放了那么久不见天日,竟还能有这样浑厚的音色,比起褚嬴家中用的那把名琴也不遑多让。坐在琴前时,偶然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奇异香味。听萧令姿讲,这把琴是韦瑞托人从外面找来的,是一把名家手笔十分有来历的古琴。褚嬴这下就更有些好奇了。

桑木清留下的书里也有不少的琴谱。褚嬴本身听过学过的有,没听过学过的也有,其中有一册叫《竹枝词》的,昨夜翻到的时候给褚嬴的印象尤为深刻。现下对着满目的风竹,和已经急不可耐地提剑往林子里去的萧令姿,他的脑海里就禁不住要回想起这段曲子来。

古琴声悠远深长,一声一调都有些像一位优雅的老者在山水间烹茶慢赏。偏偏桑木清留下的这首《竹枝词》是个比较轻快的格调,像疾驰跳脱的山风,又像借势轻摇的竹子,甚至如眼前这片在风里卷起叶浪的竹海,倒着实有些考验弹奏之人的理解和指法。褚嬴本身也不是特别擅长音律的人,只是凭着记性好,看到有趣的东西大多能过目强记下来而已,因而今天这段曲子也说不上弹出来多出神入化,什么吸引满天飞的鸟这种。勉强只能算是文科男陪着体育系女朋友出来晨练,让大家没那么无聊罢了。

不过,这一段听在萧令姿耳朵里,却是让她整个人愣了一下,借轻功上行的时候险些重心不稳就要掉下来。那是她小时候常听的曲目,书呆子居然还歪打正着了。下落过程中,她机敏地往粗壮的竹身上借力踏上一脚,就势旋身而起腾跃上了另一棵竹子。竹荫丛中,她轻轻攀着翠绿的竹枝,由上往下俯瞰着不远处听风亭里的褚嬴,忽而又不知怎地窃窃笑了……

青山竹海,碧水桃花,还有古琴宝剑,这样的一幅画卷,怕是任谁都很难忘却吧。

以后的日子里,褚嬴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一趟,除了搬书挖宝之外,就是深造或者渡假。就像萧令姿答应过的那样,桑木清走了,这波遗产留着也是留着,就白送给他处置了。萧令姿倒是不常跟着过来,宫里没有了中宫,披香殿一家独大,自然也对她看得紧些。不过,有褚嬴在,这些并不见得就会妨碍萧令姿在自己的地头吃喝玩乐,顺便找机会套路和教训月桂她们那群披香殿出来的人。

这不,月桂她们昨天才塞进来的两个内侍,今天就“天降良机”给他们抓到了萧令姿与褚嬴偷偷在殿里幽会的把柄。然后通报给了披香殿,成功传去了皇极殿的耳朵里。梁武帝这头正为韦瑞对袁英采取深挖大沟保守作战的事情而心烦;杨玄宝的人体实验工程又告失败,还差点被朝中勋贵发觉;连北境的袁灏也没了消息;正可谓是事事不顺心的档口。

可巧他那个贴心的妹妹就给他送茬来了。于是他命暗卫往兴庆殿监视了几天之后,虽然发觉是那俩故意搞出来的套路,但也不客气地收下了。披香殿被他一通臭骂,腆着脸回去闭门思过了。月桂她们这群但凡跟这事儿沾点边儿的,一概都被杖杀了。

皇极殿不愧是夺位篡权出身的人物,狠起来可比他身边那个当初拿几个小奴杀鸡儆猴的内侍总管要铁腕得多了。

得知了这件事,褚嬴不免觉得后怕。他原本一心只道梁武帝对这些宫中的事情不会太过细究,了不起也就是和之前那样训斥几句,打两下罢了,顺便他自己也想测试一下梁武帝对他和萧令姿成婚之事的反应。没想到,披香殿遭了殃,连月桂她们也丢了性命。这件事几乎让兴庆殿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一向在宫中处事得体的张月娘都懵逼了。眼见梁武帝这把火不像是随便冲个什么喜就能压下去的,提亲和成婚的事情,就又被拖了下来。

“敏则,你说如果将来有一日,我丢官罢职再不是御前的待诏,甚至连大梁第一棋士的名号也没有了,你还愿意与我成婚,相守一生吗?”

三月里的那一日,褚嬴仍然记得是去年那个弈道居里桃花盛开的日子。于是,他主动邀了萧令姿出来,带着她去到了建康城郊外的那片桃林。去年,袁熙曾在这里饮酒赏花,看见了一身碧色裙衫的萧令姿在这里弄花嬉戏。那幅《碧影桃花图》虽是褚嬴画的,却是他凭着自己在弈道居里所见,结合了袁熙的描述所作。

今年,他想亲自带着萧令姿来这里赏玩。可今年,她却再不是那个穿着碧色裙衫,一心只顾着玩乐,随意辣手摧花的小丫头了。

她今天穿了新制的粉白色海棠花裙衫,梳了最普通的云顶髻,只缀饰了两支珍珠花簪,已分明不是往昔调皮顽劣模样。桃花林下,她也只是安静地陪他走在灼灼花间,看着这漫山遍野一片嫣红。种桃的几个老头在林子深处建了小舍来看林子,见他们一路走过来竟也没认出去年那个放狗都追不到的采花贼,还跟他们兜售自己新酿的果酒。亏得萧令姿自己心虚一直往褚嬴身后躲闪,还警惕地四处张望那些狗在哪里。

褚嬴笑着跟他们买了两壶酒,与萧令姿在树下席地而坐,赏花小酌。萧令姿不会饮酒,却乐意依着他的肩头眼巴巴地看着褚嬴喝。褚嬴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暖风过处花枝起舞,落英缤纷的样子,没来由就想到了一些挂怀许久的心事。最近梁武帝的反应,去年褚母的告诫,还有身边已经私定终身的红颜知己……于是,他突然就有了这声疑问。

这是他心中为自己设想的最坏的结果。

“嗯?!”原本沉浸在这一片春日融融花谢花飞中的萧令姿像是突然让他给问住了,她好奇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羞红着脸低头埋在他肩头道,“你怎么啦?!我既已将自己交给了你,自然是要跟你相守一生的。这与你做不做官,是不是御前红人有什么相干。反正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耐,我全都知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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