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2/2)

原本以为自己学习研究心理学后对一切都能看得很开的杜薇,没想到也会那么在意子墨的考试分数,她觉得很不开心,并且由此引发出一连串的担忧来。

林木在得知子墨的成绩后更是闷闷不乐,满脸怒气溢于言表,他甚至找个由头边将子墨用衣架狠狠抽了一通,因为他不写作业吵着要玩Ipad。

杜薇就这个事情和林木发生了争吵,说他没有资格在意子墨的分数,因为平时从没有真正地关注过孩子的学习过程,哪个知识点掌握了哪个没有掌握好,耐心地讲解他没太懂的地方,这些都是杜薇在做。有时让他帮忙看着孩子的学习,也仅仅限于问一句“作业写完了没有?”子墨一句“写完了”就换得他的心安理得完成任务的轻松,便自个玩自个的,让孩子也自己去玩了。而这种情况下多半杜薇只要按项检查,作业从来不是漏这个就是错那个的。

“子墨平时考试的每张试卷我都看了,我知道哪些地方是由于粗心丢分,哪些地方是没有弄懂,我都会想办法帮他从哪方面加以改进,因此只有我又资格找他要分数,你就是没资格。”

“打不得了是吧?以前的孩子不都是打大的!”林木在气头上的时候也会跟杜薇对着干,一半来讲,杜薇不会选择在林木气头上去怼他,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你就会老一套,刻板教条,什么年代了还跟老人学?就不能与时俱进?”

林木不以为然地嗤之以鼻,看到他这个样子杜薇就生气得不行,为啥观念如此不同。

杜薇有时很想将子墨送到军训营、或者乡下去改造一段时间,在她看来,如果能养成某种勤劳、吃苦的品格,比学习成绩对于子墨更有用。

但是林木简直想都无法想象地:“不用学习了是吧?”

杜薇觉得旅游几天也不耽误学习,小学课程那么简单,她自己随便就能帮他补上,但是林木也是那句:不用学习了是吧?

杜薇借回来好多文学名著和一些其他趣味性的课外书给子墨看,想将他养成为一个被书喂大的孩子,但是林木总是说:看这些干什么,去看语文数学书去。

杜薇就不明白了,就小学语文数学教科书上那点东西,课上就看完了,有啥必要老盯着看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差异这么大,到底是怎么走在一起的?”每当杜薇生气这么说的时候,林木只是不说话,他好像都懒得去想任何关于灵魂的拷问。

“牧羊人总会遇到风险,要么是狼群,要么是干旱,恰恰是这些使放牧生涯更刺激。”第一次看完《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杜薇就觉得自己尤其羡慕和想去做那个牧羊少年,那就是她的理想生活态度。

有时候想想,当一个在车间打螺丝钉的工人比坐在办公室天天被焦头烂额的老板不停地灵魂拷问着要幸福得多。那样的周而复始,风平浪静不起一点点波澜,纵然是件单调乏味的事情,但至少拧完螺丝钉下班以后,人们可以完全丢开烦人的工作事件,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里去吧?

当全公司几百号人都在关注桀骜不驯的销冠离职的新闻并为此感到万分不能理解的时候——毕竟在长沙这个二线城市,一个月轻轻松松几万块的工资呢——杜薇是唯一理解得最为透彻的人,可她自问假如自己是销冠,做得到吗?她经常自以为内心已成长和磨练得强大无比,但真正的行为却无论如何也洒脱不起来。

老板自然是最最不能理解离职的那个人的行为,因为他不仅每月付给对方那么多的报酬,平时还为了销冠的任性行为各种哄和劝,外加各种忍受销冠抓住每个制度缺陷对他的刁难,即使闯祸,还主动掏钱替她买单。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板心甘情愿的,为的是一个雷打不动的真理——销冠能为公司挣钱。

但是销冠说她干得各种不开心,别人不配合她工作她不开心,公司出台的各项制度让她不开心,公司给电脑装上监控让她不开心,有人比她奖金多她不开心,老是开会她也不开心……

总之千金难买我开心,因为我不开心了,我就选择离开,哪怕我现在刚买了房欠着房贷还借着钱呢,哪怕我并没有什么过硬的技术和本领呢,就不信还会饿死了。

“钱是身外之物,我觉得自身的体验感才最重要。”

“过几年还可以跟我儿子吹牛,放弃了几万块的月薪,如今让你跟着我喝西北风。”

杜薇奉命去各种沟通、劝说,实际上却觉得销冠说的上面两句话对极了,酷毙了。

每台电脑上都安装监控软件,所有在电脑上曾经进行过的活动,都被监控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形。公司的这个举措,就只有销冠一个人被豁免了,原因是她坚决不从。

杜薇也不想服从,但是没有底气。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其他人怎么就都乖乖地从了呢?包括每次出台一个为公司规避风险的不平等协议,譬如“本人承诺业绩未达xxxUSD自愿降薪至某最低工资标准”,或者晚上加班自愿放弃加班费,之类的协议,大家都会乖乖地签字。

“自愿”二字看起来是多么地滑稽可笑!真希望多几个不签的啊。

难受的是,自己还得心口不一地去游说别人签字,因为这是属于HR的职责、义务,用老板的话则是,职业操守。

杜薇将装了监控的公司的电脑带回家束之高阁,悄悄地换上了自己的电脑用来日常工作。像这类事,电脑工程师也懒得管。

生活,给了人们太多需要瞻前顾后的因素,这些个因素在人的生命中造就一个又一个的遗憾。

去年跟同事们一起去云南旅游,在泸沽湖附近住下的时候碰到一位走来走去销售手上野生干菌的女人,杜薇一边付钱一边好奇地跟对方打探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女人头上戴着布依族服饰特有的帽子,面孔黑得有些发亮,又有一丝泛红,难以辨别她的年龄。她用黝黑的手指着不远处一座高高的山峰,说自己就住在山的另一边,就是翻过那座山过来的,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杜薇望着那巍峨的青山,脑海里遐想连篇,便生出想带着子墨跟她一起回家的想法,可以给她一些向导的费用以及吃住的费用,这不是更高级更有意义更深层次的旅游吗!

她为自己的这个计划内心雀跃不已,但仅仅只跟身边的林木说了个头,他就头转到另一边去,满脸的不赞成仿佛透露着这么几个字:切,千万别想!你的疯狂劲又来了。

杜薇收回自己的决心,想着还是不好脱离集体,同时也想着,啊,自己是多么地不能自由。

好可惜,要是林木支持我就好了,那样的话,我能做到好多让自己更快乐的事情啊!

杜薇总是不停地期待着新鲜感,因此她或爬山、运动、或看书、迷恋肚皮舞,然而,林木喜欢将每一天的日子都按部就班地过着,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就好,面对杜薇偶尔的劝告,诸如“你再不运动肚子就要中年发福了”,“不多看看书你怎么让自己进步?失业的话还能找到工作吗?”他也始终没有任何改变自己的行动。

杜薇并不太喜欢去改变别人,尤其是一个成年人,于是只有扭头叹息,努力改造自己。

偶尔,杜薇睡前看到书中有一段很有感触的话,想和林木探讨一下。

这是歌德作品中一段恋人间的对话:

“苏莱卡:生而为人的最大幸福,人人都有专属的个性。任何生活都可以欢度,只要你不把自我遗落。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丢失,只要你的本性始终保持。哈台姆:可世间所有一切的幸福,对我来说全在苏莱卡。当她全心全意爱着我,我便感到自身的价值。当她转过身不再理我,我立刻便把自我丢失。这一来哈台姆完蛋了,然而我马上又会改弦更张,敏捷地摇身一变,成为被她爱抚的情郎。原来古时候的男人就这么浪漫了呀!浪漫,酷,富有哲理。”

“说的是什么呀?”

“生命中美好的感觉。”

她又想起《德伯家的苔丝》里面让自己记忆深刻的一段话,并将它们脱口而出:原来生命之伟大和渺小,并不在于它自身对事物之经历体验。一个容易受感动的农民,和一个民顽不灵的皇帝相比,还是那个农民的生活过得更丰富、更伟大、更变幻神奇。

“有时候我想如果让穷苦潦倒的我选择和一个千金小姐互换投胎之躯,我大概也不会愿意换吧,因为我很享受自己内心对人生的所有体验,不管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

“我只知道你好久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了。”林木一贯对这些心理上的活动感受非常地迟钝,他也从不愿意花时间去细细考究其中的含义,便只顾荡着脸凑过来,“得快点了,十一点了。”

“一边去,我可没兴趣。你怎么老对这事这么来劲呢?”

林木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什么老是?你自己算算看多久没做了,一个星期?俩个星期?等你有兴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林木一副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架势,在杜薇身上互掐乱揉起来,往往要被他揉弄好一会,杜薇才对那事有点想法。但很多时候,她都会在脑海里邪恶地幻想着,在她身上蠕动着的并不是林木,而是一个白马王子般的幻想。

世上又那么多的规矩,这种做爱时思想上的出轨,算不算违规呢?好在思想是终究是自由的。

说来也奇怪,林木只有今天忘记锁门,偏偏子墨这个时候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半揉着眼睛一把将门推开,吓得林木闪电般从杜薇身上抽离,一把盖上被子。

“好热啊。”子墨朦朦胧胧地说道,俩人问询几句、安慰几句,他又很快自动回房睡觉去了。

林木犹在担心有没有被十岁的子墨看到什么,杜薇却只顾看着他的囧样发笑,然后想着,是否大多数的夫妻在过平平凡凡的日子的时候,都曾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呢?

宇宙真是个太太奇妙的东西,以人类的大脑,似乎永远无法充分理解所有的事情,只觉得各种东西纵横交错、层层涌现。

工作和生活交错,男人和女人交错,思想和感情交错,时间和空间交错,理智和个性交错,美满和遗憾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