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第一次见到梁挽(2/2)

然而过了大半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梁挽也没来,韩庭清也没来烦我,我睁着眼睛睁得都有点酸了,要不是我特意练过这门盯人看的冷眼功夫,只怕是要死人眨眼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

我顿时警醒起来,韩廷清也抬眼望去,才发现来人是朱成碧和侯家大爷,一个秦楼楚馆的老板娘,一个成名的武人,梁挽案的另外两个报案人。

朱成碧一踏进门就嫌恶地捏了鼻子,厉眼扫了四周,失望溢于言表。

“那梁挽没来?聂小棠也没来?”

韩庭清冷淡道:“叫老板娘失望了,聂老板说要考虑考虑,考虑到现在也没来。”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又看了我一眼。

那侯大爷猴子似的宽唇一撮,愤愤道:“梁挽自是个冷心的贼,这聂小棠也不是个热心肠的,他义名响彻明山镇,可我哭求他半晌,他竟也不来!什么东西!”

他又骂了我几句,说话那是又快又臭,像是在嘴里拉肚子下痢疾一样。

韩庭清皱了皱眉:“聂老板是个体面人,他不来自有考虑,梁挽昨日未曾现身,但未必今日不来。”

朱成碧咬紧银牙,那张脸化妆化得像搓了白泥刷了白漆似的假,她语气却很真,像被哪个狗男人害了性命似的,狠狠埋怨道:“这样等如何能成?得杀些人引他出来才行,不然他要是逃得太远,你我的秘密皆是不保!”

什么秘密?说来听听嘛。

我尽情享着当死人的乐,竖了耳朵听,却忽然想——不是还有几个活人囚犯么?他们说话这么没顾忌的么?

心声一落,那侯大爷再等不及,直接拿了刀往一个囚犯走过去。

“要我说,这几个帮过梁挽的人本就不能留了。杀了他们,把头挂出去,不愁梁挽不来找我们!”

不会吧,韩庭清你会阻止的吧?

韩庭清面目一黯,似因职业素养而想出言阻止。

可不知怎的,朱成碧只需瞪了瞪眼,他便收了该为正义发的声,退入了痛苦纠结的沉默。

这么一个有名望的大捕头,怎被一个灰色产业的老板娘威胁!?

一个囚犯眼看着侯大爷将一雪亮的长刀从腰间拔出,吓得手脚酸软,连声哭喊道:“我……我只是偷了东西才坐的牢,和那梁挽只说了一句话,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眼看着一道迅若急电的刀光就要迎头斩下。

一个鲜活的人头马上要和豆腐一样落地了!

忽有一阵风!

急风!

风如白驹过隙,冲掠而过,瞬间到了侯大爷身后。

侯大爷的两个肩头,似被什么钢铁般的物事儿削了一削。

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膝盖也似被一种百斤重锤给锤了锤。

他整个人猛地短了一截。

骨骼怦然爆裂成十几块!

然而我清楚地看到,这钢铁和重锤都是同一个物件。

是一个人的脚。

那人高空一脚踩了一踩,侯大爷的肩就直接被踩瘪了一度。

落下来时一脚踏在膝盖,侯大爷的膝盖以后也不用再用了。

伴随着大爷凄惨的吼叫,来人再一个横踢三个斜蹴,瞬间四脚齐下,一个人当四个人用。

侯大爷的胸腹双腿几乎都被招呼了一遍,最后直接飞身往后,落入了一个薄木棺材里!

而他手中紧握的那重达百斤的一把宝刀,也在同时飞了出去。

这势头飞出去本要钉在一个囚犯上的。

结果来人在半空中,五指扣在刀身上。

如浅弹琵琶、轻抚绿柳,拨弄了二三下。

刀就一转目标。

转成了那朱成碧。

她尖叫一声,宝刀已来。

她下意识出臂格挡,却被刀鞘撞了个满怀。

刀甚至没出鞘。

可投掷过来的巨大力道,却让金属的外壳像一头犀牛的角,横冲直撞着进了这片刷了白漆的软肉当中。

朱成碧的脸扭着惊骇,曲着绝痛。

最后连人带刀撞飞出去,几乎直接嵌进一个棺材里。

她在尖叫,侯大爷也在尖叫。

我觉得聒噪的同时,也疑惑二人受了这奇袭,竟未死去?

我由于躺着,视线受制,只觉这人快得几乎看不清,而他对力道的控制,又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行云流水不足以形容这种顺畅,动如脱兔也无法拿捏他的悍烈。

他的身法飘来荡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纸。

可这张纸飘来时,又像能瞬间拧出一道古怪螺旋的袖风,就好像一只眼看要抓到的蝴蝶,刚摸到翅膀就卷到了另外一个点,然后腰身旋扭,足尖猛动,又扭出一道新的风。

他像风一样扭动。

也像风一样劈肩碎骨、伤人无形!

然而二人落入棺后,这风也消失不见。

仿佛风卷云涌过后,一切都归于安宁。

这鬼魂难道是扭扭乐么?

我相信韩庭清应该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现在的面上全是豆大的汗。

“藏头露尾的鬼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人么!”

忽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韩庭清似乎吓了一跳,因为那叹息是从他的身后响起的!

他赶紧转身就是剪出一道如风的刀!

迎头劈下,棺材粉碎。

里面空空如也。

又是一阵叹息传来。

这叹息竟然像是从他的脊背上传来的。

韩庭清吓得一刀再劈过去,然后一个贴地翻滚,纵身飞起,掠过了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三道棺材,最后竟然是掠到了我和小错的身边。

他冷汗淋淋,面色惨白,目光四处逡巡,却始终锁不定。

直到第三声叹息再度传起。

他忽然僵住。

那叹息是直接从他的脖颈传过来的。

近到一个几乎不能再近的位置。

他似觉腰腹处一阵剧痛传来,这种痛苦必定十分巨大,因为他几乎是瞬间蹲下,连挣扎也没挣扎,连斗志都升腾不起,连感觉都没有感觉地,就这么蹲了下去,蹲到似乎和囚犯一个位置了。

然后,那声叹息的主人才现了身。

一个白衣的青年。

衣服很白,也很嫩。

可他的皮,却好像比身上的衣服更嫩,嫩得好像连看几眼都搁不住。

而他的眼,像清奇绝美的一脉脉雨夜浓染,轻轻一叹时,连地上的草木花果好像都在瑟瑟颤动,他侧首看这大地,就像氤氲的江南水汽扑面而来,给我留下的只有一种极温柔、也极寂寞的清思感。

奇妙的是,他站在棺材身边,连棺材都显得有些不凡了。

美的。

甚美。

我要不是眼睛瞪酸了,我差点就眨眼了。

那白衣青年忽然转过身,看了死不瞑目的我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我心头猛一动。

因为他这一眼,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猫爪子,在黑暗的心脏挠出了一个口子。

口子不大,小小的,纯粹且温暖,延伸出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有一点好奇。

他好奇地瞅我,而我作为死人,继续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半晌后,他忽然打破沉默,叹了口正常的气。

然后他上前来,缓慢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善良温柔的人,才会去做的动作。

可我简直是吓了一大跳!

他竟然要把我死不瞑目的一双酷眼给盖上!

就在他的手掌在我眼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时候,我实在忍不住。

眨了眨三下眼睛。

那双温如白玉的手,陡然僵直在这一刻。